刘太后被翟璟玦举动惊吓,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手哆哆嗦嗦指着翟璟玦道:“皇上贵为天子,却为了一个宫女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翟璟玦早已被刘太后宠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把她的指控放在眼中,怒摔皇冕后还不解气,又扯着身上的皇袍大闹,发泄一通夺门而出。
太傅府中,蜀葵正在为步玙璠梳妆打扮。昨日,杨太傅从宫中归来,告知步玙璠,因解决两省灾情一事献策有功,张太皇太后令她今日宫中觐见。
蜀葵将前些日子步佑珵送来的礼服拿出,正欲服侍步玙璠穿上。步玙璠见礼服颜色艳丽,华贵逼人,眉头微蹙,令蜀葵换件素色的来。
蜀葵拿起檀木梳子,问道:“给小姐梳个什么发髻妥当?”
步玙璠淡淡回答:“普通的百合髻就好。”
步玙璠来到正厅之时,金公公和杨太傅刚好饮完一盏茶。
虽在宫中见惯了各种人物,金公公见到步玙璠仍略微一愣,此女子略施粉黛、轻点朱唇,虽只着浅绿色月华裙,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娴静而不失端庄大气。太皇太后久病不愈,这般打扮极是稳妥得当。
金公公向步玙璠行礼道:“太皇太后命咱家来接步大小姐入宫,只是太皇太后凤体欠安,稍后小姐面见时需小心谨慎才是。”
步玙璠不着痕迹避过金公公的施礼:“民女谢金公公提醒,劳烦金公公了。”
坐在宫中派来的马车上,步玙璠虽面色平静,手心里却已潮湿一片。重阳宴女扮男装入宫,虽然张太皇太后和刘太后提前退场,并未见到她令全场跪听她解读《大诰篇》,但皇宫之中,危机重重,若是稍有不小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宫门,下马车,换上轿子,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轿子方停下。轿外金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步大小姐,仁寿宫到了,请下轿随咱家觐见。”
轿帘被一名小太监掀开,步玙璠低头从轿中走出,余光之间,看到了这所张太皇太后居住的寝宫外景。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屋角处做出翘角飞檐,屋脊上做走兽装饰,分别饰雕刻彩绘,金碧辉煌,耀人眼目。殿正中两道厚重的红衫木门之上,朱红色的“仁寿宫”三字赫然而立。
步玙璠垂首安静等待,金公公站在门口通报道:“太皇太后,步大小姐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回话:“让她进来吧。”
守在殿外的两位宫女闻声将沉重的两道门推开。殿内温暖之气迎面扑来,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步玙璠随金公公入内:“民女步玙璠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步玙璠对殿正中侧卧在软榻上的贵妇人行礼道。
张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看了步玙璠一眼,微笑着说:“起来吧,赐座。”
步玙璠谢恩起身,宫女抬上一把椅子,步玙璠坐在椅子一半的位置之上,腰背挺直,低头等候张太皇太后问话。
“听说解决两省灾情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张太皇太后咳嗽了几下,缓了一会儿才说。
“回太皇太后的话,法子是民女外祖父所想,民女只是提了些具体操行办法供参考罢了。”步玙璠恭敬的回道。
张太皇太后点头,谦虚恭谨,倒有名门闺秀风范。
“想不到一名闺中女子竟有如此学识,满朝文武百官想了许久都没有办法,而你竟能轻松解决,有外孙女如此,是太傅之幸,也是社稷之福。”张太皇太后微笑道。
步玙璠急忙回答:“不敢。民女只是误打误撞说出了凑巧可以解决的法子而已。”步玙璠暗自紧张,为何她觉得张太皇太后意不在此。虽然张太皇太后的话看似无意提起,但却让她觉得危机近迫,似乎她有更为重要的暗示。
月余前,张太皇太后曾怒罚宦官干政者,今日不会惩戒自己吧。步玙璠暗自捏握紧小手,心下念叨,只是献个法子供参考,并非乱政,应该不会受责罚吧。
张太皇太后闻言,淡淡轻笑:“被世人称之‘祸女’是否觉得委屈怨恨?”
步玙璠恭敬平和回道:“不曾觉得委屈怨恨。人活在世,行端影正,何必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张太皇太后轻声重复一遍,“你也是个豁达之人。”说完,张太皇太后赞许地看向步玙璠,温良恭俭、恢廓大度,确有母仪天下之风。
“禀太皇太后,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金公公入内禀告道。
“传膳吧。”张太皇太后吩咐完,又对步玙璠说道,“就陪哀家用过晚膳再回去吧。哀家许久没有和年轻人说说话了。”说着,张太皇太后伸出一只胳膊。
当下,金公公已去传膳,步玙璠用余光见四周宫人距离较远,急忙起身作揖道“是”,然后上前扶住张太皇太后的胳膊,服侍她起身。
步玙璠陪张太皇太后用过晚膳,又陪她说了会子话,这才在金公公的引领下从仁寿宫退出。
“已至夜里,轿子不能在宫内走动,步大小姐得步行到宫门口了。”说着,金公公便引领步玙璠向外走去。
步玙璠略微施礼:“劳烦金公公了。”
二人穿过御花园,见翟璟玦在不远处喝酒,不敢上前打扰,正要转身离去,翟璟玦发现了步玙璠的身影,命李振请步玙璠过来。
步玙璠向皇上行礼:“民女参见皇上。”
翟璟玦将酒樽拿起,灌了一大口说:“起来吧,陪朕说说话。”
步玙璠起身轻声说道:“是。”便站在一旁不动。
翟璟玦右手拍拍身旁空着的石凳说:“坐下吧,不必居于礼数。”
步玙璠先看看一旁的金公公,又看看李振,见二人面无异色,才侧着身子半坐在翟璟玦斜侧的石凳之上。
翟璟玦见状,又灌了一大口酒道:“朕知道,你们都不愿意亲近朕。伴君如伴虎,你们怕稍有不是,亲近不成反丢了性命不是?
“可朕算什么皇帝?什么事情自己都做主不了。内有皇祖母和母后、外有世卿大臣,祖宗家法、皇朝惯例,一条条压下来,硬是逼得朕只能服从。”
步玙璠看看地上歪歪斜斜的已经躺了几只酒坛子,皇上许是醉了。
“满天下都在为朕选后纳妃,可朕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娶!朕喜欢蘼芜姑娘,可她是异人不能娶,朕只能看着她跟蘼相国回国;朕喜欢瑾儿,可她再不能受孕不能娶,朕只能看着她死于一丈白绫之下;朕喜欢……”翟璟玦突然住口,看了步玙璠一眼,扔下酒樽,抱起坛子猛灌。
李振、金公公急忙上前阻拦。
“皇上,使不得!”
“皇上,龙体为重啊!”
翟璟玦挥挥袖子:“朕是皇帝!想喝酒还不能喝吗?连你们都不听朕的吗?连你们也要忤逆朕吗?”两位公公互相对视,又同时祈求般看向步玙璠,示意她劝一劝皇上。
翟璟玦将手中的酒坛子摔在二人面前:“都给朕下去!”翟璟玦胸前起伏不定,浓烈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李振、金公公二人只好畏畏缩缩退下,临行前也不忘暗暗向步玙璠抱拳一点,求他好生宽慰皇上。
步玙璠仍是静坐,不发一言。
翟璟玦又拿起一个新坛子,将上面的封口一把扯下丢掉,灌了两大口,才渐渐喘着气,平复下来。
“朕是皇帝,朕知晓自己会有很多的女人,所以朕很容易就喜欢上一名女子。因为每位女子都有她打动朕心的地方,她的温婉,她的才情,她的容貌,她的平和,甚至她的默默无闻……可是,朕多情却不长情,”翟璟玦戚戚说道,“因为朕心底从未真正爱上哪一名女子,不是朕不懂爱,是朕不敢爱!
“朕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朕是皇帝!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朕怎么敢去爱她!”翟璟玦嗓音沙哑。
“皇上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吗?”沉默许久终的步玙璠于开口。
翟璟玦拿着酒坛子的右手微微一怔,默默移头看向步玙璠。
步玙璠目光不躲避,反而迎着翟璟玦的探视而上:“皇上以帝王之尊站在那至高之处,俯瞰半壁江山,怎还任由他人来指手画脚?”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盈盈秋眸如一潭深水,波澜不惊。
“朕还未曾真正亲政,说了不算的。”翟璟玦小声嘟囔道。
“皇上继承大统已十四年之久,是否已做到心念社稷、勤政爱民?”步玙璠继续问。
“未曾。”翟璟玦低下了头,虽登基十四年之久,但国家政事皆由张太皇太后主持,三公大臣辅佐,他只守着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做了个便宜皇帝罢了。
“虽然创业固难,但守成也匪易。皇上做主不得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见翟璟玦满面愧色,步玙璠心下一软,口气也温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