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初七觉得,其实生活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也是美好的。
儿子和她之间的谈话,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爸爸”这个词,许是因为经常提起,所以觉得不曾远离,仿佛他真的只是出了远门,总会在某个日子回来一样。
没那么揪心揪肺,也没那么绝望哀伤。
这样的感觉,有种灵魂相依的幸福,这,也是幸福的一种。
难道不是吗?
然而,这样的情形有一个前提,就是儿子不提爸爸回家的事,只要一提起就无法不面对,那终究是一道疤,一个伤……
她按了按太阳穴,头有点痛,眼看窗外阳光明媚,却并不灼人,她决定外出走一走,呼吸新鲜空气,另外也感受一下旧地重游的心情。
走出房间后,竟然不由自主走到曾经住过的房间门口滞留。
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房门,感觉跟心中最温暖的地方贴得很近很近……
渐渐的,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她笑自己傻,难道这样就能呼吸四年前乃至二十岁时的空气吗?
可是,她宁愿这么想……
当她见全身的力量都靠在房门上时,门突然一下就开了。
她站立不稳,整个跌了进去。
“你……是谁?”有男人惊讶的声音传来。
她挠了挠头发,大为尴尬,这可是蜜月套房,还好她没撞坏人家的好事……
“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她边退边带着留恋的心情打量这间房,这可是她和沈言新婚之夜住过的房间……
“你在找什么吗?”男子见她奇奇怪怪的眼神,心生提防。
“我……在想……这么不见你太太?”初七混乱地问。
男子便生了沮丧,“我没太太!”
“没太太住什么蜜月房?!”初七大为光火,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这个与你有关?”男子也觉得她莫名其妙。
初七哑然,打量着四周,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先生,不如这样吧,既然先生是一个人来旅行,不如我们换一个套房吧,你住我的,我住你的这套,我来付房钱,怎么样?”
男子还没听明白,手指晃了晃,“你的意思是两套房都你付钱?”
“是的!”初七答得很干脆。
“好!走!”男子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带着她来到总台,和初七换了房卡。“旅途愉快,太太!”男子好心情地和她一笑,祝福她。
她心情也很好,有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欣喜。
回楼上把东西都交换过来之后,她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出了酒店。
四年时间,威尼斯并没有太多改变的痕迹。她依然记得那家冷饮店,她和沈言一人买了一份冰淇淋,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走,两人都给对方留了一半冰淇淋,可最后,两人的冰淇淋都化了;
这是记忆中的教堂,她和沈言两度在这里举行婚礼,第一次是二十岁,第二次是四年前,妈妈带着她来鸳梦重温;
这是沈言背着她跑过的地方,他一边跑一边用各种语言喊着“我爱你”……
这样的记忆太多太多了,往事从青烟,从封印的瓶子里冒出来,一丝一缕都渗进心肺,一丝一缕,痛不堪言。
她以为自己不再记得痛苦的滋味,她以为自己只有剩甜蜜的记忆,却原来只是她自己自欺欺人的骗局而已。
故地重游,或许是个错误,她真的担心自己是否有勇气走完全城……
“小姐,要面具吗?”妇人和蔼地说着英语。
她从往事中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面具小店前。
意大利妇人的生意还不错,不断有人从店里买面具。
“今天买面具的人很多啊!”她随口闲聊。
“是啊!”妇人笑着念叨,“今天很特殊,有嘉年华会。”
“嘉年华不是早过了吗?”初七心心念念的就是和沈言一起来威尼斯的狂欢节,春天早已经过去了。
“是!不过听说是有些公司做活动,商业味浓了点,也很值得期待,晚上还有焰火哦!”妇人又卖出去几个面具,一边忙一边和初七说话。
初七兴致大起,也买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混入人群。
活动还没开始,气氛却很浓烈了,露天的酒吧聚满狂欢的人,那些疯狂的人在喝醉的同时,相互泼洒着啤酒。
她被这气氛感染,不禁也要了一杯红酒,学着大口大口的喝,既然是来狂欢的,偶尔做点疯狂的事又如何?
她忽然想起来之前Amenda的玩笑,要她小心点,别玩出一夜情来。
一夜情?她会吗?不禁苦笑。
几杯酒下肚,她确实有点眩晕了,天色渐暗,街上狂舞的人越来越多,随着天边焰火瑰丽辉煌,狂欢的人欢呼声达到高潮。
五彩斑斓的面具,华丽奇异的服装,谁也不认识谁,在街道上蜂涌,狭窄的威尼斯街道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初七在人群中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完全无意识地跟着人群移动,忽然,一阵惊呼之后,人潮乱了起来。
微醉的她站立不稳,居然摔倒在地。她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再不起来,说不定会被狂欢的人踩死,但却有心无力,试了几次都是刚站起又倒下。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后面扶起,“来!跟我走!”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她紧张得无法呼吸,一颗心如同要蹦出来一样,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好像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不敢……
她怕看见之后不是他,那她会绝望;可是若看见之后是他,又怎么可能?那一定又是幻觉……
所以,她定定地站在街上,一动也不动。
任不断潮涌的人群将她撞得东倒西歪。
“小心!”轻柔的呵斥之后,她被卷进一个怀抱,坚实,温暖,人群再也不能冲撞到她,她闭上眼睛,很安全,很窝心。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怀抱可以让她如此贪恋,但她知道,这一定不会是他,不会……
忽然之间觉得这绚丽璀璨的烟花,喧哗疯狂的人群,热情奔放的舞蹈,都变得索然无味。
原来,无论世界多么精彩,少了一个人分享,那也不过只是苍白。
她要的,从来只是属于他和她的嘉年华……
越热闹,越孤独。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深切体会到这一点,也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渴望他就在她身边,在喧嚣的人群中,在浮华的俗世里,她想要抓住的,永远只是他,只是他而已……
泪滴滑下,她依然闭着眼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关系,终于哽咽着叫出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这个令她痛到窒息的名字,“言……”
一声呼喊之后,便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在陌生的怀抱,在不但擦身而过的人海,她放声大哭,哭声里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有一个字,“言……言……言……”
她承认她醉了,只有醉了才能勇气这样剖析自己的伤口,才有勇气这样无所顾忌。
她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圈又一圈的箍紧,紧迫得让她眩晕,这样的拥抱有异?她鼓起勇气抬头,入目是一张五彩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眸亮如黑晶石。
她费力地眨眨眼,很想看清楚眼眸里那抹熟悉的东西是什么,然而,头重脚轻的感觉让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且一会儿变成三个,一会儿变成两个……
“你别晃,别晃,让我看清楚……”她伸手去捧他的脸,说话口齿不清。
“傻瓜!喝成这样还怎么玩?怎么跳舞?”
她眯起眸子,是这个人在跟她说话吗?在骂她傻瓜吗?声音真的好熟悉,是在做梦?她狠狠掐了下大腿,不痛,一点也不痛,真是在做梦啊!
她苦笑,做梦也好,她好久好久没梦到他了呢……
她抱住眼前这个人,安静伏在他胸口不再乱动,“言,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想你……带我走,我不要在这里了,好吵,好吵……”
是的,好吵,头好晕,她想要安静,想安安静静和他在一起,度过只有她和他的嘉年华,哪怕是在梦里,也足够了……
“小笨蛋!”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这么骂自己,唇角微微露出笑意,这样被骂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