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天晴,碧空如洗,济尘、丁素月和我匆匆赶往兰溪城。经历了昨夜的折腾,我有一种恍若隔世、重新做人的奇怪感觉。
夏季阳光向来是热烘烘的,我们先前湿透的衣服很快被晒干了,然后又被汗水打湿。在路上遇到一家小店,丁素月姐姐慷慨的取出银子,给大家买了馄饨、馒头、油条等食物,这一顿吃下去,我总算有了继续跑路的力气。
将要到县城大门的时候,我内心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尽管告示栏张贴的肖像图已被隔夜的雨水浇淋得零落不堪,但毕竟那是出自我爹的手笔。
此刻我忽然想起,济尘之前让我作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须冷静,难道我家真的会出事么?
转进紫石巷,沿路是两排柳树,树后面是一大片菜园。可谓蔬菜满目,欣欣向荣。眼见穿过这条小巷子就要到家了,我开始激动起来。
我怀着劫后重生的幸福感,恍若隔世的沧桑感,以及对生命脆弱易逝的忧郁感,轻飘飘地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
通过昨天悲惨而离奇的经历,让我更加坚定了对家园故居的热爱,因为我差一点就永别人世了。我决定今后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再到处乱跑。
然而,我无论有多么深刻的感悟,这回事实却是一夜未归,想必我爹照例要对我发火,我将难免于狠狠的责罚了。
我娘也不会放过我,她总是抓住机会就数落我,而且习惯以一种添油加醋的教育方式。不过现今有少林寺的济尘大师在此,她应当会非常高兴。
对于虔诚礼佛的居士来说,这种当面向高僧请教的学习机会极为难得。因此不难猜测,我娘将会没有兴趣搭理我。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禁又轻松了许多。
此时,济尘忽然停步不行,于是我和丁素月也随之驻足下来,却不知所以。只见旁边的菜地里有一位瘦削的灰衫老者顶着草帽,正在那里低头锄草,他弓背曲腰,动作缓慢。
济尘一言不发的瞧着那老者,我好奇心顿时涌起,这位勤奋的种菜老头有甚么古怪?难不成他也是一个江湖高手,居然就住在我家附近?本来这条巷子的居民我都很熟悉,奇怪的是我怎么就不认识他?刚搬来的么?
那灰衫老者似乎对近前站着的济尘大师漠不关心,他一心一意的清理着杂草。不过那几棵辣椒倒是长得不错,我打算有空偷偷摘他两个。
济尘稍停了一会儿,转身便走,反正也没有下文了。我觉得济尘可能发现了灰衫老者甚么可疑之处,只不过现在不宜多事,就放弃了深究。
不多时便来到我家,只见大门紧闭,此刻是上午的辰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按理来说我家的大门早应该开了。
我走上前去扣动门环,在激动情绪的支配下,弄得响动很大,可以说是声振屋瓦、响彻云霄,但屋子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下子我不禁有些慌张了,不争气的眼泪似乎要流下来,我担心爹娘已遭遇不测。这时候,丁素月姐姐走上前来,也帮忙叫门。
过一会儿,我的隔壁老邻居纺纱的王婆婆,也就是喜欢给小孩子讲鬼故事的那位老妇女出现了,她说:“小曦,你回来了?!昨天下午申时,有个贩马的客人捎了一个口讯回来,说你在城外张家村闯祸了,于是你爹娘就急忙赶去了,可是至今未归。”
一听这话,我气恼得发晕,也大略清楚了这条诡计的构思,多半是凌子丰与那帮混帐的造谣,欺骗我爹娘离家外出,然后绑架起来,这样我家从此就没人了,足以造成假象,让人更加确信我爹就是“笔落惊风”韩孟远,在行踪泄露后又转移了藏身之处。
济尘对我说道:“城外张家村这个地点没有任何意义,不必去看,这些歹徒只要把你爹娘骗出城外,就达到目的了。眼下我们先去伴梅庄看个究竟。”
丁素月此时也安慰我道:“小兄弟,济尘大师说的不错。说不定我们的爹娘都暂时被困在某处,尚无性命之虞,不必过于担心。”
这下子我真的没脾气了,我昨日溜出城去找阿牛玩,其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有玩到,自己却被一群混帐绑架了一整天,然后终于历经周折的回来,却发现爹娘双双不翼而飞。这是甚么世道?拐卖人口么?
俗话说“有失必有得”,我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位少林寺的高僧,还有一位美女姐姐。我暗想:“难道我今后要与他们相依为命不成?
和尚我是不想做的,我暂时还没有看破红尘的崇高觉悟,而且对青菜豆腐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兴趣,济尘大师那边可以先不考虑了。
丁素月姐姐年纪虽比我大一点点,假若我们的爹娘都遭遇不幸,真可谓同病相怜。她家有那么大的一个庄园,可以说是富的冒油,她会不会收留我?或是一辈子照顾我?我们……”
说实在的,我承认自己当时过于深谋远虑了,居然幻想到了与丁素月姐姐成亲的事情上,我心里不禁呯然心动,脸上不禁一红,偷偷看了丁素月一眼,就没有胆量再敢往下想了。
伴梅庄位于兰溪城北二十里的地方,济尘带着我和丁素月出了紫石巷,直奔北门而去。才走到菜市口,济尘忽然想到什么事情,拉我们站住,然后问我道:“小施主,你家平时外出大门是否上锁?倘若锁的话,用什么锁?”
我答道:“我家若有事外出时,只要家中没人,都会锁大门,就是用一把旧铜锁而已。后门则是插上门闩。”话刚说完,这时我心里立刻明白了。
济尘的询问提醒了我,假若我爹娘都出去的话,大门上一定要加上那把铜锁。刚才大门并没有上锁,说明它是在里面被闩上的,我爹娘说不定还在里面,但极可能是出事了。那么为何隔壁王婆婆要骗人呢?于是,我们迅速又奔了回去。
还没回到紫石巷,远远的看到我家那个方向浓烟滚滚,响声噪杂,还有人在大呼救火。前后才隔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搞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出来,我当时气急败坏,差不多就要吐血了。
我的想法原本很单纯,我家的出身背景实在太普遍了,我爹娘平素和善处世,随遇而安,只不过就是寻常老百姓,又极其老实本分,有肉吃肉,没肉就吃菜。
然而,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千不挑、万不选,特意跑来拿我们家开涮。难道我爹曾画过某个逃犯正好是他们家的亲戚么?不然这是搞什么?有必要如此胡闹么?还拼命标榜甚么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可见他们良心被狗吃了,或者他们本来就是犬类!
待我们赶到之时,我家屋子的大火正烧得旺旺的,现场景致壮观异常。那些好心的邻居们拼命用水桶泼水上去,但是除了冒出一缕缕细小的烟汽,似乎一点效果也没有。
在夏季的火热阳光的照耀下,我家的屋子就象是干透了柴火。此时更有天公作美,清风荡漾,在不遗余力的助推着火势,于是我家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瓦砾与灰烬的混合体,现场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我也彻底一无所有了。
此刻,我终于明白甚么叫做“家破人亡”了,这种人生经验深刻而稀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领会到的,此刻我却是真实的领会到了。
以前我这个家伙很善于找借口,曾多次以家里的菜园需要草木灰为名,不管季节如何变幻,都借机堂而皇之的玩火。无论是稻草、野草都焖成一堆,烧得不亦乐乎,然后就是自觉的施肥,以向爹娘展示我勤劳的品质。
现在好了,我家的屋子已变成一堆巨大的草木灰,我却连施肥的心情都没有了。
幸好我家的屋子独栋而建,相对独立,与左邻右舍都没有紧挨在一块,火势便未能蔓延开来。现场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这让我感觉很是紧张。
果然邻居们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成功的找到了一具残骸,看那样子都快烧成炭条了。虽然暂时不知其是男是女,但可以推断的是,我爹娘其中的一位已经壮烈辞世了。
于是我再一次眼前发黑,只觉天旋地转,还转个不停。我大呼一声:“我的妈啊!”便迅速的昏晕了过去。
等我悠然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卧在一棵柳树的浓荫下,但我明白这次并不是中暑。王婆婆告诉我那具遗体是女人,应当就是我母亲了,她递给我一枝银钗,告诉我这是从那具遗体身上发现的。
我立刻认出这是我娘仅有的一件首饰。拿着银钗,我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眼泪便哗哗的流淌下来,有如溪流。我娘虔诚信佛,到头来还是难逃厄运,这是甚么道理?
我当时心如刀割,难过异常,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忽闻济尘正在念诵《往生咒》。于是我收敛悲痛,努力凝聚心神,随之而默诵,然而眼前又一是片泪水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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