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思想的力量足够强大,任何事情便能衍生出无数因果可能。但在时间急剧压缩,局势陡然剧变的时候,秦关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出选择。
来不及分辨太多的好坏,一个选择便已经将故事续写。
“你当初,就没想过直接杀了他?”舟仙和大牛坐在桃舟里看着秦关,很难想象这是如何的环境,才能让这样温和软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秦关侧目凝视远方的灰天冷海,深呼吸一下,回过头来拿起了茶杯。
“嗯,我也想过,不过后来还是否定掉了。”秦关放下茶杯,将残灵鬼书和天机卷轴各自放在一旁,“你们觉得是哪个分量更重?”
“这个,自然是你的书了。”舟仙和大牛对视了一眼,对秦关说道。
“是,我对残灵鬼书力量的运用,可以说是非常浅层的。而他们仅凭一张天机卷轴,叠加起来约摸两三页的厚度,就能很快获得强大的力量。”秦关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遥远了起来。
秦关的意思很明显:他缺的并不是残灵鬼书或者天机卷轴,而是信息。
是。十多年前的一群仇敌再次浮现踪影,无形的阴谋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就算是幕后黑手的爪牙秦关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可秦关若是直接设计将苏变击杀,那么他的一切优势不但会回到原点,还将再次面临敌方的疯狂搜查。
秦关不知道敌方的任何事,不能确认任何事的真实性。
若这一切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秦关应该如何逃出生天?
他不杀苏变,操纵苏变的幕后爪牙必然会将他擒获。秦关若是杀了苏变,其幕后爪牙同样给秦关来了一个元兽血印。
既然都是要被搜查追捕的命,何不搏一搏,赌那深藏在魂魄中的一线微光?
就最后的结果来看,秦关赌输了。但秦关却能将自己输掉得来的反馈信息,重新梳理分析,整合成一份拥有绝对真实性的可靠消息。
“首先,这些持有天机卷轴的人多半是那伙人的下层爪牙,他们能通过某种功法或者力量,获得傀儡的部分记忆和感官。也就是说,以后我不能贸然行动,必须有相对周全有效的计划才可以动身。”秦关拿出一卷云水界的地图铺在桌案上,静静地说着。
“另外一点,苏变在死之前提到了天机古卷的存在,而我的天机卷轴却和残灵鬼书形成了异常反应。所以我判断,天机古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与残灵鬼书同等甚至更强的存在。”秦关抬手点开天机卷轴,卷轴上的字句浮现在三人的眼前。
“一支天机卷轴与残灵鬼书触碰的力量便能打开星界星海,将精纯的星辰之力引入修者的世界。那么完整的残灵鬼书和天机古卷碰撞,会发生怎样的可能性?”秦关接着问道。
舟仙和大牛茫然地看着秦关,显然是阅历和想象力没办法跳出自身的局限范畴,根本不能想象那是何等层级的惊变。
但通过这一些列的倒推分析,秦关能肯定这结果肯定不太善良,否则当初氏族的前辈把鬼书和自己给他们便是了,何必白遭这番劫难呢?
“暂时不能去炎雀台确认被软禁的修者了,身上的这个元兽血印看似无用,但我用墨珠玉镯探查之后,发现已经有几道微弱的元神波动在搜寻它的存在。”秦关咬着一口气,语气渐渐紧张了起来。
“虽然它根本不能置我于死地,但它却能时时刻刻地标记我的精确方位。现在是距离遥远,我能依靠桃灵犀墨玉的集中元神力分散血印的反馈力量,若是等他们追来,我想跑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秦关脱掉上衣,那个烙印在肩膀的血印,很明显地在与秦关抗衡。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那个苏变自杀了,你又突然不知所踪,要是突然回云锦派,被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舟仙和大牛担心地问道,在危机面前,他们倒是明智了起来。
“是,所以我不能回云锦派,而且我现在实力有限,只能尽快出海避开他们才好。”秦关淡淡地点了下头,抬手一指,那地图上描绘的阴暗浪涌,便是没有探知过的地方。
若不是云锦派收留秦关,秦关可能也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但云锦派收留了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要是秦关因为自己的事情害得云锦派被迫解体,从良心上来说秦关也不能安生。
“但你好歹是云锦派的内门弟子啊,你这样一走了之推去不管,云锦派的人也来追杀你可怎么办?”大牛搔了搔头,比起舟仙的猥琐和懒散,他算是吃苦耐劳多了。
“一卷传音表明去意便好,要是他们真的深究,我难道得说我是外出看海?”秦关笑了笑,如此不靠谱的借口要是有人信,这智商要是又做上掌门,那这门派弟子也只得用眼神交流了。
另外,虽然王山药是秦关的师傅,但秦关并不打算直接一张传音符放到王山药那儿。因为以归脉期巅峰修者的实力,想在传音符的释放范围内追上凝元期的自己,简直不能更快。
以王山药那精明的性格,不编个天衣无缝的故事根本别想骗过他。
至此,秦关想到了常云师兄和如云师姐。
自边云镇一场别过,秦关与两人也是好久未见了。虽然发生异动之后,之间的渐渐地交流少了,但秦关还是觉得以曾经的交情,他们应该会理解自己的难处和秘密。
要是他们也没能守信,秦关就只能自认倒霉并且交友不慎,瞪着一双狗眼汪汪朝天了。
决定之后,秦关立即动身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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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山,云锦派。
在那山体之内的织云剑冢,一张传音符像黄雀般溜过微风,突地就出现在了常云的眼前。常云先是呆了片刻,随后觉得剑冢入口有人前来,他立即就收起传音符藏在袖中,擦了把汗水向入口走去。
“师尊。”常云刚一拱手,张云鹤便抬手一伸。
一张传音符飘入门派禁地,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张云鹤的眼睛?
“外面的事情,想必你已听如云说过。师傅不想深究你们之间的事情,门派门规在特殊时期也不必理会,但你得给我说清楚,秦关那小毛头,到底是什么来头?”张云鹤叹了口气,他也是最近才发现秦关这小子非常不对劲。
不但轻轻松松地破了孙星竹的阵,跟着出去一闹,又闹出什么冰魅冰鬼火烧半山的怪事。
孙星竹的青柱铸海阵有两个破解之法,张云鹤自然是知道。其一便是引诱青竹傀儡将青竹林全部拆毁,没了青竹林控制阵场,阵法便会不攻自破,否则便会被傀儡围攻而溃。
但其二,却是将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青竹傀儡全部拆解,阵法的“动”消失,剩下的“静”便不足以为阵。
张云鹤实在是无法想象,当年这个难道大多数归脉期修者的阵法,居然会被一个凝元期的毛头小子给这样破了。
要说秦关能发现青竹林的秘密,那固然是他天资聪颖得天独厚。可经过孙星竹的推算,想要单人摧毁青竹林,没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也就是说,秦关近乎变态地用起了第二种破解方法。
一个凝元期一层的小修者,他是如何将那写傀儡全部给拆了的?就算他是凭借技巧和身法完成的,可如果秦关拥有这种身法和技巧判断,那这完全就不是庸俗弟子能染指半分的事情!
一个人疾走如风,腾跃如燕,伸手挪移之间还有心情去观察这阵法的秘密,那他的元神力该是如何恐怖?
张云鹤暗暗地觉得,好像什么怪事都有这小子一份关系。今天常云要是不说清楚,他只怕就要马上动身去搜秦关的去向了。
“要说就给我说完整的,别拿那些猴年马月的事情诓我这老骨头。我们云锦派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虽然我们不会祸害无辜,但也不能助邪为虐。”张云鹤一口气说完,剩下常云在那儿傻站着。
犹豫了片刻,常云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开口了。
“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那些被突遭灭门的大族孤儿。”常云一口气说出来,张云鹤当即双眼一亮,悄悄散开一圈元神之力形成符界,尽最大能力免除了外界的窥视。
“云儿你可当真?虽然从时间上来说是吻合的,但说他是……”张云鹤也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是,我当初被他搭救的时候,见过他在夜里悄悄练习各种武技。虽然那些东西现在几乎失传,但他却舞打得十分纯熟,看上去是记得每一个套路和细节。”常云将压抑在自己心里的猜测一下子就抛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前来追查他的人……”张云鹤想起了十多年前,修者间流传着的一个传说。
那传说便是有一位天邪降世于某个大族,若不除去此邪,修者的世界必然横遭血界之灾。
现在来看,那些大族确实是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但这些游荡于尘世的……
张云鹤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就像明明站在了一个惊天骗局的面前,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看这背后的黑暗。
“他的秘密很多,可能多到连云锦派都扛不下来。所以我想,他决定悄悄离开,也是不想给云锦派惹麻烦吧。”常云拿出秦关的传音符,听着那头简短却认真的语句,张云鹤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你觉得我像是坏人吗?”秦关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秦关留下了一个选择,让他们去做出判断。
可惜不等张云鹤参与判断,常云就已经为秦关争取到了足够的脱离时间。就算他之前是乘灵舟出海的话,这一时半会儿也绝对找不到他了。
“唉,这小子,怎么有这等大事也不给师傅说呢?”张云鹤笑着叹了口气,倒开始埋怨起秦关的做法来了。
“也许是无法完全相信门派吧,他的缺点就是太聪明,看得太穿。要是用一点自作聪明的小把戏败掉他的好感,下次和他说话就得被不断敷衍了。”常云笑了笑,自己这多年来的暗中努力,也不是没有效果的。
人嘛,就是这样的。
能坚持自己的初衷,对友人真心实意。有过则改之,无过则加勉,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这个被物欲和纸醉金迷包围的世界,正直清廉和铁齿傲骨逐渐极端的世界,谁是圣人?谁能渡化苍生,让天下回归到一种原始的空灵与纯净?
不可能。人一出生下来就会受到外界的感染,感知到外界带给他的喜怒哀乐。这个世界本身已经不纯净了,又怎么能维持着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年?
外人的冷漠和市井会让单纯破碎,修者的斗争和陨落会让天真瓦解。
秦关能维持着自己的真性,没有像那些暴戾的修者一路上尽是血肉内脏,他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不是一种叫做“怒邪”的血肉野兽。
“是啊,这小家伙的秘密还真多,不知道他有没有写诗歌的习惯。”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剑冢中传来,倒还把常云和张云鹤给惊了一下。
“老孙你放着事情不做,怎么跑这里来了?”张云鹤一看是孙星竹,登时就不满了。这家伙哀怨起来像是个寡妇一样,兴奋起来就变成了妖孽,简直不想看见他笑着出现在视野之内。
“没呐,我是看那小子跑路太慢,怕给那伙人追上嘛。我想这追上了肯定不行啊,想了想,还是顺手甩个阵法送他一程好了。”孙星竹挥挥扇子,笑意逐渐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