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如然这次出行一无所获,让她有点郁闷。昨日紫姬与她的谈话,她都没未履行受托的职责,紫姬却不再跟她谈话。
第二天紫姬便将她和容洛撵走。说紫姬忘恩负义吧,人家又没欠她的恩。说紫姬过河拆桥吧,她也没给人家建桥。
是以,如然一路上都没露出半个笑脸,许是她的脸上的沉闷太过明显,容洛扯住缰绳把她拦下。
如然拿眼斜他,看他想做什么。
“临行前,紫姬跟你说了什么?”容洛问起这个来,如然当然不能说。
事关慕容卿,这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人,泄露半点风声出去不是一个死字可以解决的。名门是非多,如然头疼,要不是扯上慕容卿,她真的连听八卦的心思都没有。
“我们赶紧走吧。”如然避过他的问题,避过他,扬鞭加快马行驶的速度。
一路踏马而过扬尘千里,如然跟容洛相安无事沉默着回了月城。远远看到杜府的宅子,张灯结彩的好热闹,如然便被那一抹红色刺着了眼睛,如此喜庆吗?
勒紧缰绳,如然停下来,望着杜府的方向久久不动。
容洛随着她,与她并排着,同是望着杜府的方向,他没有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倒是她,这杜府的大小姐,处处透露着古怪。
“走吧,环环该等着急了。”挥下鞭子,如然已经把情绪收拾妥当。不管自己承不承认,冠上杜姓,她还是有些抵触的。
回到西苑,环环总跟着如然,又不说话,就跟着。
依着如然对环环的了解,定然是有事想跟她说,又不知当不当说,才犯难。能让环环为难的事,不用想,肯定是杜府的事。
“你去把佩佩给我叫来,我有事问她。”与其跟环环纠结,还不如找佩佩来问个清楚。
“得令!”环环松下一口气,撒开腿飞跑出去。
环环吐吐舌头,是很难说出口嘛,让佩佩说最好不过了。小姐不喜欢那边的人,她也不喜欢。
佩佩来找如然的时候,如然正在晒杏花,今儿阳光好,一点都看不出清明将至的影子。
“小姐……”
转头看到佩佩,如然笑着腾出一只手招呼:“来的正好,来搭把手,容洛摘的花太多了。”
二人晒着杏花,沾得两手都缠着淡淡的花香,暮春的阳光给如然的感觉很凉,今儿却出奇的暖。
晒完杏花,如然躺在墙角杏花树下的老藤椅上,懒洋洋地眯着眼。赶着出门见了紫姬一面,又赶着回来,一路都是匆匆忙忙真是辛苦,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佩佩端茶端到半路,见着容洛,身上穿着白衣,襟口和袖口都绣着跟小姐一样的图案,笑了笑。
这个环环,倒是真把小姐的玩笑话当真了。
“佩佩……”容洛正要找佩佩,环环告诉他往这儿走,准能见着。
“容……容公子,找我有事?”相处有一阵子,佩佩是越来越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容洛见她顿了顿动作,好笑道:“我有这么可怕?”
噎了噎,佩佩摇头:“你不是跟环环在一起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要去给小姐奉茶。”
抬手扬了扬手里的茶盏,佩佩示意他有话请快讲。
“方才环环与我说,今晚杜府有家宴?”既是有家宴,她们为何还这般悠闲,纵使他没有布置过家宴,也见旁人张罗过宴会。
无一不是希望自己多生出一只手来,腾腾空。
呀了一声,佩佩暗道,环环对容洛的态度真是过分亲昵了。杜府有杜府的秘密,西苑有西苑的隐情,环环这么快就对容洛说了。
“我都还未跟小姐说此事,那小丫头就跟你提了。也罢,既然她跟你明说了,我就多跟你说几句。小姐跟夫人的关系不大好,平时咱们西苑跟那边都不大走动,是以你没事别出西苑。”
“今夜,就算看到了什么,也全当没看见。否则,小姐生气了我们谁都兜不住。”
西苑人神神秘秘的样子,谁见了都会好奇。容洛却不会,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如然一人。他是很想知道,她如何从孤女阿若摇身一变变成尚书千金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我知道。”容洛并肩跟佩佩一起走着。
见着容洛跟佩佩一块走来,如然也没觉得多惊奇。只当是,环环又做了什么好事吧。
“为何我次次见你,都在喝茶?”容洛不顾主仆之道,只像个暂借住所的客人。
垫高端着茶盏的手,如然抿了口茶,问佩佩:“好了,有什么事要跟我便说吧。打我回来开始,环环的反应不太对劲。”
“今晚,杜府家宴。”
“嗯,我会去的。”如然淡淡应了句,“这个时间可真赶巧,究竟他们是想让我去呢,还是不想让我去。”
若非她跟容洛快马加鞭没命地赶路,今夜是回不来的。
佩佩静立在边上,未搭腔。如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飘了一下,示意她可以走开。佩佩低头福身,行过礼退下。
西苑的人,一个个都是讲规矩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就算佩佩跟了如然多年,仍然时刻提醒自己是个仆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逾越。才得到如然的青睐,凡事也能做上几分主。
转头对着容洛笑,如然说:“你说回回见我,都见我在喝茶,你不觉得这个茶盏是个很好的掩饰吗?”
正如她方才,眼神里起了点波澜,却没人看得见。毫无违和的掩饰,可不是得时时带着。
容洛赞同地点点头,说得不错。有人跟他说过,他端着茶盏的模样,看着很是高深莫测。
夜宴,容洛没有去。如然说,他这张脸太过显眼,而她又是个低调的人,不爱张扬。便把他跟环环扔在西苑,带着佩佩一人去赴宴。
容洛不置可否,说他的脸显眼,她那张脸也不见得低调。
月很圆。
容洛举着筷子,望着窗外一轮清月,半天不动。环环凑近他的身,一同把夜上一轮圆月看着。
“容大哥是想家了吗,今天的月挺亮。”环环有感而发,“不知道那些文人骚客到底怎么想的,回回想家想人总要提提月,自己想家跟月亮有什么关系。”
“想来,是睹物思人吧。”
环环接受了这个解释,问他:“那容大哥会睹物思人吗?”
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冷不丁被环环一问,容洛笑了笑,认真地想过才回答:“不会,我还未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哦……”
“你家小姐跟夫人关系不好,你知道其中的隐情吗?”容洛想弄清楚这件事,打认识开始,她就不怎么爱笑。
确切地说,是不怎么爱对着他笑。他还记得,木匠师傅和侍卫大哥跟她说话时她灵动的双眸,和满满的笑意。
如今她的身上,除了看破红尘的死气沉沉,一点灵气都没有。
他很怀念以前的她。
环环很惊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虽然她很招小姐喜欢,但她确实知道的内情不多:“我进府的时间不算长,以前的事情不太清楚,只听佩佩说过我们小姐以前还是个会笑的人儿,自从果果小姐过世之后,小姐大病过一场险些失声,故而连话都不大想说,也是慢慢的才肯搭理人了。”
“大病过一场?”
环环嗯了声,站起来走到门外看了看,关上门又走到窗子前,又关好窗子。
“这事在西苑是件隐秘的事,不能叫小姐听见。我与你说吧,四年前杜府还有位小姐,名叫果果。果果小姐死在四年前,自从果果小姐死后,小姐就病了差点也跟着去了。”
容洛听着,没有多大的感慨,倒是没看出来,清清冷冷的她也有那样的时候。
“她跟你们那果果小姐,姐妹情深啊。”不易动情的人一旦动了情,情太深。
“呃,也不是。”环环都是听人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小姐一开始是不太喜欢果果小姐的,倒是果果小姐一直缠着小姐,好似是果果小姐的死跟小姐有些关系,才一直耿耿于怀。”
说罢不待容洛发表意见,她又说:“你能看出小姐耿耿于怀吗,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草草地吃罢这顿饭,容洛说困了,环环收拾了碗筷就放他休息,知趣地不多加打扰。
容洛说困了,只是个借口。他想见见,杜府的家宴是如何的,他得亲眼去看看她的处境。
如然跟佩佩到的时辰刚刚好,不早不晚,到了没多久就开始吃。一大家子又是敬酒又是说着喜庆吉利的话,很是和睦。
酒过三巡,都喝高了,连不大饮酒的如然也都顾着礼节喝了多几杯头晕沉沉的。
“我说大哥,你看你家大侄子都这么大了,都还没娶媳妇,你看看哪家大人的姑娘好,给牵牵线吧。”宗族里的某位杜老爷,扯着瘦高的儿子,高声嚷着。
“是啊,大哥,我家女儿也是大闺女了,你看看朝中哪位大官的公子合适,给说说……”
如然一一望去,只见到一片一片颜色艳丽的衣料,不太看得清他们的面貌。
是……醉了……
如然不会让自己醉,喝醉酒太容易露出破绽。用内力逼了***出了酒气,灵台顿时一阵清明。
“哈哈哈……四叔,你家的儿子未娶,六姑家的女儿未嫁,你们可以做亲家呀!”
扑哧,佩佩没忍住,笑了出来。
如然也勾起嘴角,说得是啊,亲上加亲,不是他们最爱做的事吗。
四叔和六姑的面色不好,杜尚书出声假意斥责一番:“晚岚!说什么胡话呢!”
“哎呀,爹……人家是说真的嘛!”晚岚嬉笑着,往杜尚书怀里蹭去,喝醉酒后媚态横生,风情万种地望着四叔家的那个青年。
“要不,哥哥你看我如何?”
杜尚书一手搂着晚岚的腰,一边笑着对眼前人说:“晚岚丫头喝醉了喝醉了,往后女孩家不能饮酒才是。”
四叔是个豪爽人,哈哈大笑:“咱们杜家都是好家伙,女儿也能当男儿养,哪能不喝酒!”
七七八八的叔伯姑婶,有说有笑的,好一家和睦有爱。如然就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也对,她本来就是外人,不是杜家人。
“佩佩,我们走吧,你可置办齐全了清明的物资,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如然在一派和乐的氛围下,幽冷着嗓音。
佩佩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们这边。小姐是怎么了,不是不爱出风头的吗。她那张脸,要引起多大轰动啊。
往时小姐就不爱参加这些家宴,老爷也默许了小姐来走个过场,甚至连过场都不必来走。记得有一次半道上遇到个醉酒的人,话语轻薄了几句小姐就扭了那人的胳膊,再也不来参加家宴。
这次,倒是怪了。老爷还特意来西苑,通知家宴的时辰。
“这位妹妹好生眼熟,我们是否见过?”四叔家瘦高的男青年飞奔到如然面前,走近了看,更是觉着这个相貌好极了。
不止他一人觉得,如然有一副好相貌,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很好。以前没见过这小姑娘,族里一些人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散开,让杜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虽说是自个儿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闺女,这闺女吧打小就跟她不亲,说了不让如然来参加家宴,怕就是怕闹事。老爷非说一家人,哪儿有不让她来的道理,硬是跑去西苑特意嘱咐她来。
其实吧,就算娘俩儿不亲,杜夫人多多少少也知道闺女什么心思。这个闺女就是上辈子的仇人,来讨债的,就是看不得她过得好,回回碰面都要闹事。杜夫人也时时在后悔,要是当初不生下她就好了,也犯不着丢人。
如然噙着笑,眼底冰冷道:“想来娓娓楼的姑娘各个都花容月貌,让你错认成了我。”
“如然!”杜夫人赶紧出声喝止,要是让她说下去,得丢多少面子。
怕丢面子?如然挑了挑眉,杜夫人真是好心,总替别人兜着揽着。要是把操心别人的时间来为自己上上心,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悲惨。呵呵,换了她,她可没有勇气与自己夫君的下堂妻一起生活,就差做牛做马伺候了。
“这是……谁……”晚岚喝醉了,看不清如然的样子,依稀看到一个人长得好姿容,“这么美的姑娘,不会是第七郡主屈尊降贵来我们杜府了吧……”
那样的好相貌,除却第七郡主月染,还能有谁。
“晚岚!放肆!”杜尚书脸色大变,在朝为官几年,知道第七位郡主是连提都不能提的人物。第一次在朝堂上听人提起,惹得王上大怒,还罢了那人的官,自此没人敢提。
把头埋进爹爹的胸膛,晚岚哦了一声:“既然不是郡主,那就是如然那个贱人了……”
“那贱人啊,长得真不错,但我真是看不得她那了不起总高人一等的样子。姿态摆得再高有什么用,身边的狗都看不好,哈哈哈!纷绮也是个小贱人,不过就是要比如然有眼色得多,知道弃暗投明。”
啪!
面无表情的如然好好地看着戏,在杜尚书一巴掌挥向晚岚后,勾起了嘴角微微笑着。
“杜晚岚!你说什么胡话!她是你姐姐!”杜尚书很生气地扇了晚岚的耳光,还用余光瞄了瞄如然。
扯开面上的笑,这个戏做得……何必呢,她不会当真。若是她真要同晚岚计较,在她踏进杜府的第一天起,晚岚跟她就结下了梁子。
“老爷!晚岚还小,说错话你责备几句就是了,干嘛动手啊。”下堂妻心疼地揽过晚岚,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拭着晚岚脸上的泪水。
杜夫人帮腔附和:“是啊,晚岚还是个孩子,老爷何必较真。两个孩子闹矛盾了,也是如然没有做好姐姐的样子,要教训也是教训如然,打晚岚做什么。”
这么一家子,好温情。如然漠不关心,身边人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听到了也当没听到。这就是她的娘,亲娘。
没有希望,自然也没有失望。再则,都习惯了。
趴在墙头的容洛,把下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脑海里想起转身在西苑桃花树下再见她时,她青丝垂肩,说不出的文静娇好,眼里却有着淡淡的涩意。她错将他认成了她爹,他说无妨,她反而生气骂他小白脸。
小白脸啊,还是第一个次听到这个词。
他不知道她问他桃花的事,觉得,跟她爹有关吧。不太清楚她爹的事,她问他桃花好不好看,思考了许久,他嗯了一声。
后来他跟环环逛院子,他发现院子里有很多的桃树杏树梨树,也发现了那几盆君子兰。环环说,那些树都是她种的,他看着,觉得她打理得很好。
环环和一众侍女说笑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一开始他也没注意到,只是被那抹淡淡的笑吸引去了视线。
环环总是去烦她,要她把他留下,他都知道。她说,你既然会武功,那么劳你帮我将院中所有的花都摘下来吧。
他不解何意,却也是去了。跳上了枝头,才醒悟过来她在作弄他。
嗯,他轻易地摘下了所有花,去找她,果然看到她眼里的错愕,总算不是那副淡定的表情了,他很满意自己的举动能让她惊讶。
佩佩调侃她,说她漏了个问题没问,没想到那么聪明的她,真掉进陷阱里了。也是打那时起,他就知道,能算计她的人必定是亲近之人。
本可以不回答的问题,他回答了,他至今未娶妻。是觉得没必要,也觉得他该等一个他愿意陪伴一辈子的人。人的一辈子几十年,很长,如果不能找个喜欢的人作伴,那多无趣啊。
她说他不能去家宴,他便只能在墙头默默看着,看着她的神情感受她的心情。
“唉,这是哪家的姑娘?”
“不就是杜夫人改嫁带来的孩子,长得倒是不错,不晓得是不是跟她娘一个样……”
“杜夫人不好吗,天下我是找不出第二个那么傻的女人了。”
“女儿家长了这样的好相貌,不是狐狸精就是要沦落风尘的,以后都看好自家男人孩子吧。”
“可不是,我听说啊,她克死了她爹,克死了她妹妹,还险些克死她娘。也是杜尚书心眼好,才不嫌弃她,把她养在杜府里,单独拨了个院子给她,好吃好喝地供着。”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晚岚好心待她,她反而像个正主小姐一样不给晚岚好脸色看。”
“这也难怪呀,毕竟晚岚的娘已经下堂了,现在的杜夫人不就是她亲娘吗?”
“呸!母女俩一对贱人!算什么杜夫人!”
“小姐……”佩佩没法做到如然那样淡然,碎碎的声音钻进耳里,刺着她的心。
如然瞥一眼喧闹的人群,浅笑着跟佩佩说:“真假不用他人言说,我们心里自有分别。到底实情是怎样的,杜尚书最清楚。”
“好了好了,她看过来了,不说了……那双眼睛像是能勾人一样,我可不敢说了。”
如然转身离开,佩佩默不作声地跟上。
容洛攀在墙头,眼神飘往远去的背影。
那****去接她,路上他说,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她说,她不是木偶自然是会笑。
今夜,她一直笑着,是真的会笑的。
他看着,倒觉得还不如做个木偶,不用笑。
忆起环环说,她总喜欢一个人看天空望湖水,那个静好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看过她把剑缠到腰上的利落,她到底是怎样的姑娘,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姑娘。
他庆幸自己来偷看了家宴,行为无耻,不过他从未自诩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