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晚岚带走的环环，如然也不绕圈子，带着佩佩直接就往晚岚的院子走。
晚岚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一看到如然就慌了神，频频朝丫鬟使眼色，让丫鬟去看紧那个臭丫头，别让如然发现。
很不巧，这番小动作如然都看在眼里，便也明白了环环所在之地。
“姐姐真是稀客，是头一回来我这里吧，纷琦，上茶！”晚岚的笑容显眼，看起来心情颇好。
“客气了，佩佩，一块坐吧。”如然不客气，招呼佩佩一同坐。
佩佩是个听话的人，挨着小姐坐了，全然不顾晚岚黑得可怕的脸色。这么快就不摆好看的笑脸了么，跟小姐比起来还是太年轻了，完全不是小姐的对手。
“姐姐……下人怎可与主子同堂而坐！说出去，岂不丢人，说我们尚书府没规矩。”和和气气的话，和和气气的表情，晚岚确实成熟了不少。
不再是以前咋咋呼呼一点就着的炮仗，看来，尚书的下堂妻教了不少好东西呀。
端着刚上来的热茶，一边放凉热气，如然笑道：“妹妹不愧是尚书府的小姐，处处讲规矩。既然妹妹这么讲规矩，我也同你讲讲规矩。”
拖着悠长的嗓音，这么吊着人，佩佩要是没点定力，肯定也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养尊处优没见过什么外人的晚岚。
就听她说要讲讲规矩，便没了后文，做贼心虚的晚岚忍耐不住，开口说：“姐姐不是说要同我讲规矩吗，为何不说了？”
如然凉凉地瞥了一眼，压了压杯盖，闻着茶香。
嗯，好茶……看来杜尚书对这个女儿，是满心疼爱的，只贡王室的茶叶都可以供晚岚挥霍，用来招待她这个眼中钉。
“你看你，急什么，茶要慢慢品，话也要慢慢说。”如然放下茶盏，抚着自己修长的指节，才刚刚开始就耐不住性子了吗。
光这点水平，真是浪费了尚书大人那位下堂妻的一身好本事。
“姐姐，再怎么自贬身份，也不该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居然跟个下贱的丫头平起平坐，传出去别说我们尚书府没脸，您自个儿的脸怕也没了吧。”
晚岚此人，怎么说呢，好歹相处了多年，她太了解了。把自己看得过分重了，因此看不起比她身份低下的人。
纷琦离开她投奔晚岚，经常挨打挨骂，可见晚岚温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跟她不相上下残暴的心。
凡事要讲规矩，要体面。
退一步说，换个角度看，晚岚这种想法确实没错。
不过，话得分人说，连姬娘娘紫姬郡主都不挂心上的如然，会把区区尚书府的颜面放眼里吗？平日里和她打交道的人，她的王上二叔，第一皇子慕容卿，哪个不是比杜尚书杜大人身份尊贵？
颜面？她连第七郡主的颜面都不要，会给杜尚书府留什么颜面？
“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我跟佩佩不论在你这院子外是个什么身份，但凡进了你的院子，就是你的客人。请客人入座，给客人上杯茶水，不是一般的待客之道吗？你问问你自己，到我西苑时，我们西苑上上下下是否有怠慢你之处？”
跟月王唠嗑唠久了，嘴皮子利索多了，如然淡淡笑着，分外温和。
晚岚铁着一张脸，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确实，不管她怎么找茬，西苑的人都未有不妥之处。就促就了她更讨厌如然。
明明不是杜府的小姐，却占着大小姐的位子。明明是个野丫头，却把爹唬得一愣一愣的，占尽了便宜和好处。爹爹也不晓得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什么好东西都先让如然这个贱人挑，她不服！她才是杜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如然不过就是一个乡野丫头！凭什么跟她争！
“还有，你爹应该吩咐过不准去寻我西苑的麻烦。我不跟你计较从前的小事，反正不痛不痒，就当我个做姐姐的包容包容你这个爱淘气的妹妹。不小心从我西苑带走的东西，要记得还我。”如然再端起茶杯，此时茶温正好，美美地喝了一口，“哦，对了，要完好无损地还我才行。”
杯盖合上，话音落地。
“怎么这么热闹啊……”杜尚书，尚书夫人，下堂妻齐齐出现，如然的余光瞄了一眼，继续玩弄自己的指节，得再去找慕容拿点染料来了，指甲的颜色不够温润。
单单对着晚岚时，佩佩可以同小姐一起闹，杜尚书都来了，再坐着就不好了。觉察到佩佩的动作，如然没有阻止。
“爹，娘，二娘！”晚岚规规矩矩柔柔弱弱地喊了一声，表情可委屈了。
“晚岚，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二娘说，二娘帮你出气！”尚书夫人一看到宝贝儿一副快要哭泣的模样，就心疼。
晚岚没说话，只拿眼睛瞥如然。
大家都站着，只如然一人坐着，目中无人的模样让杜夫人很窝火。加上晚岚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尚书夫人就更火了。
“如然！长辈们都在，你不起身请安吗？”杜夫人训斥着，晚岚偷笑着，下堂妻漠视着。
杜尚书……嗯，女人的戏场不需要男人。
如然站了起来，拿眼神问杜夫人，还要她怎么做。她突然而来的乖顺，让杜夫人觉得意外，一意外就什么都顾不上。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都坐下说吧。”下堂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招呼人坐下。
“坐就不坐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得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你们的天伦之乐。”出门左转，如然再走几步，看着她走的方向，晚岚慌了起来，频频用眼神示意纷琦拦住她。
娓娓楼的几个大男人都没拦住她，凭一个弱不禁风的纷琦能拦住她？如然三两步就走到了关押环环的屋子，抬脚一踹，嘭地一声踢开了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杜夫人听到声响跑了过来，其他人跟着也过来了。
看到环环的样子，如然的眼神一瞬间狠了起来。她上一次露出这个眼神时，是在木匠师傅的坟前。
看着她的眼神，佩佩都有些怕，“小姐……你别这样……”
蜷缩在地上，身上血迹都没干透的小姑娘，不是环环是谁。在场的人都认出了是环环，可谁都不敢说话，生怕刺激到盛怒中的如然。
下堂妻皱了皱眉，晚岚不玩就不玩，一玩就玩大了，不好收场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何如然偏疼那个小丫头，那个单纯的眼神，实在太像果果了。果果打小就黏她，不管她怎么烦还是黏她，死的时候还是死在她怀里的。
“把人带着，回去。”如然暂时不想难为晚岚，等环环伤好了再来算账。若不是环环被伤成这个样子，她本来也没打算为难晚岚，和从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上伤口上看，环环受的是鞭伤，伤口很渗人。不管是什么伤，伤到了是事实，流血了是事实，她不会忍下这笔账的。
人怕担责任就喜欢推卸责任，晚岚慌神了，抓住杜尚书的衣袖：“爹，跟我没关系啊，是那个贱人来找我麻烦的！”
听到这句话，如然怒极反笑：“哦？你说说看，她怎么找你的麻烦？”
她停了下来，不把话说清楚她还就不走了，扬着头冷艳地笑着。
“就是……就是……她突然跑过来，说我偷东西。哈哈……笑话，我是杜府的小姐，整个杜府的东西都是我的，她竟敢说我偷东西！”
呵呵……如然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有多天真，才能说出这番话。下堂妻的精明，晚岚为何没学到一分？
“对，你是杜府的小姐，按理来说整个杜府都是你的。可西苑是我的，西苑的东西也是我的，不属于你杜晚岚。”
啪！突如其来一巴掌打得好响。
如然头有点晕，退了几步再站稳，她觉得嘴里有点甜腥。啐了一口，有血水。啊，整个尚书府里，敢对她动手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毫无防备被打了一巴掌，抬起头时眼都是晕的，看不清眼前站的是谁，却把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我生你下来是给我丢人的？算我求你，你少给我丢一次脸行不行？杜府本来就是晚岚的，你那个西苑我们没管，但也是属于杜府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妹妹？”杜夫人的痛心疾首，听得多了，如然没什么感觉。
巴掌啊，还是第一次呢。如然笑了笑。
这一笑，把尚书夫人给刺激到了，伸手再甩第二个耳光。
第二个耳光始终没落下来，佩佩伸手拦住了：“夫人，我是个下人，此次逾越还请原谅。”
她一手扶着重伤的环环，一手捏着杜夫人的手腕。
“佩佩，你回去！”如然眸中清寒如雪，面色似霜，她不想叫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就算是见着了她的狼狈，也不能多看一眼。
佩佩咬咬唇，道了声是。
如然是真的发火了，她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怒气隐藏得很好，可这次，她真的怒了。浑身散发出一种摄人的气质，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迫于如然的强势，没人敢拦佩佩。佩佩背着环环走到半路，遇到容洛和宁宣。
“哟……怎么伤这么重，你们是去打架了？怎么不叫上我们？看看，吃亏了不是。”宁宣顺手接过环环，再顺手搭了个脉，望向容洛，“脉象虚弱，不太妙啊……”
“她呢？”
容洛不管宁宣手里的人怎样，脑子里想的全是杜府家宴上，她的笑容。
“小姐还在晚岚小姐的院子，你们不要去，正是节骨眼上，不要再去添乱了。”佩佩摸不准现在小姐的心情，却知道，小姐喜欢一个人面对那群人。
也不能，让小姐永远孤军奋战吧。
佩佩朝容洛深深地看了一眼，端端正正行了跪拜礼，抬头说：“此次算我大胆，恳请容公子照拂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一个人，她不觉得撑得辛苦，我们看着却觉得辛苦。日后，劳公子多费心，小姐就拜托给您了！”
并不是一时冲动，佩佩开这个口是经过多日的深思熟虑的。容洛的言行举止她都看在眼里，基本上可以断定，他能保护好小姐。
从他说要做随从起，佩佩已然对他另眼相待，再到他那夜同小姐在屋顶上说的那句话，她对他深信不疑。
容洛迟迟没应，他自己都说不准能不能接受佩佩的重托。照顾有好多个意思，朋友之间的照拂，自然是没问题。但别的，也要看如然的意思。
……他还是得回府里一趟，把南雁县主的事解决了。
“不是我说，你家小姐也太特别了，就一把伞闹出人命，一般人还做不出来这个事。”宁宣不得不佩服如然的闹事的本领，他见过的场面多了去了，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哎哎……姑娘，你赶紧起来，我一个男人跟你家小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喂！”宁宣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佩佩叹了叹气，把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
四人往西苑方向走去。
“真是没见过这么会闹腾的人……活在她身边的人，得多累。”宁宣走着还忍不住抱怨几句，幸好啊幸好，容洛没答应那个要求，不然该摊上数不尽的麻烦了。
“闭嘴！”清醒过来的环环，一听宁宣的话就来气，“不懂……别乱说……”
泪水顺着血流下脸颊，染了宁宣满满一个手掌，他有些无奈：“不就是说说吗，你至于这么激动？”
“那把伞，是小姐已故的亲爹留下的遗物，是小姐唯一能缅怀先人的东西。”佩佩给环环顺了顺气，解释说。
佩佩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那些伞，是木匠师傅拼死保住的东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佩佩接着说：“晚岚小姐是专门趁小姐不在，来偷伞的，被撞见了就抢走。环环知道了，才去讨的。”
容洛早就猜到了，因此并不惊讶，宁宣没料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出。照此说来，如然的反应……算是比较温和了。
换了他，非把那人打死不可。
知道了实情，宁宣也不好说什么，只找点话来化解尴尬：“你们小姐，人挺好啊。”
“嗯。”佩佩笑了一下。
“怪不得刚遇到的时候，她说她叫如然，没有冠姓。”
“我们不知道小姐原本姓什么，只是杜府……小姐，不屑冠这个姓。”佩佩挺配合，宁宣问什么，她答什么。
“不过你们小姐个性这么独特，府里人没几个受得了吧？要我说，这世间就没几个人受得了，对不对啊，容洛？”
“……真喜欢她就受得了，反正西苑的人都受得了。”佩佩虽然觉得这个宁公子说话有时候不太好听，但也没有恶意，因此也没有生气，很平静地回答他。
宁宣见容洛没出声，转过头去喊：“容洛？”
哪里还有容洛的身影。
宁宣想扔下旁边两弱女子去找人，他后知后觉想到了点什么，呵呵……原来还是担心佳人安危的，刚刚小婢女让他表态他还正经得要死，转头就往佳人身边奔去，说没动心思谁信呢！
不过照着如然这个脾性，要抱得美人归还是有难度的。再加上，还有个南雁县主啊。
容洛惹桃花的本事，一点都不比自己小呢！
宁宣幸灾乐祸没维持多久，受伤的环环彻底晕过去，倒在他身上染了他一身血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