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大离学院。
“离”本是前朝国号,大周王朝之前,便是大离王朝统治天下。
如今大周已然定国三十年,虽谈不上国运昌隆,铁桶江山,也算是一锤定音,四方平服了,但大离学院却从未改过名字。
虽然其间朝堂之上不断有人圣谏学院改名,但“大离学院”这块挂了百年之久的招牌如今还是妥妥的挂在学院门口,安稳如山。
三月的白天依然很短,学院的摘星楼上,一位中年人头仰上方看了一整天的云,看到暮色西起,人归西斜,眼睛不由得皱了起来。
学院一位教授急匆匆上了楼,先整了整自己有些慌乱的衣袖,方才对着中年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院长!”
等了许久却没有回音,教授愣了愣,想来是中年人观天象入了神,便又起身靠了过去,待到靠近时,恭敬温和的面孔一下子变成铁青色,怒目难言。只见中年人好似一尊不倒翁,每当身体随着头部向前倾倒的时候,又诡异的弹了回来,然后循回往复。教授简直气到了极点,这厮哪里是观什么天象入了神,分明是早就梦游太虚去了,嘴角还无耻的留着哈喇口水。
教授双手合拢做喇叭状,对着中年人的耳朵,来了个亲切的问候:“院长,顾芳芳教授让你去桃花树下等她!”
“砰”的一声,之前还做不倒翁状的中年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居然吓得立刻从睡梦里醒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这声音本来极小,落在中年人的耳里,却好似晴天霹雳,他惊恐的四处观望,“哪呢,哪呢!”
待看清楚对面的来人,看到对面那方有些阴沉的面孔,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擦了擦嘴上流出的口水,大言不惭的说道:“本院观三月天象,见这朗朗白日,万里无云……”
看着对面越来越不好的脸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若蚊蚋,最后无奈摇头叹道,“冬困秋乏夏打盹,这睡不醒的春三月,何时才是观星的好时节啊……”
对面的脸色在听到这句无耻的感叹后,已然变成了猪肝色,上点油,只怕可以拿来马上爆炒了。看这越发难看的脸色,想来对方性格也不是可以调侃的,中年人立刻住了嘴,马上问道,“子虚,此行怎么样,请到了没有?”想成功的转移掉话题。
教授难看的猪肝脸,一听到中年人询问,立刻变得一脸愤然:
“这帮秃驴着实可恶,我带学生在外恳求了三天,这秃驴死活不答应,还说什么佛缘天注定,强行说佛反而适得其反,我呸!”被叫做子虚的学院教授脸上满是恼怒的神情,他的一身衣衫上还有几颗可爱的青草附在上面。
“呃……”听了这话,中年人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失落,“这倒是可惜了,三禅上师乃是佛门大德,若他愿意出任学院的客座教授,来学院为学生讲解讲解禅经,必将是学院之幸,也是我大周之幸。”
“这恐怕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无论是那秃驴还是那座破庙,都自认为自己才是苍穹在世间的代言人,又怎肯委身到我们学院来,只怕这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名叫子虚的教授摇摇头,一语点破事实。
中年人凝神天空许久,才静静说道:“也罢,不能强求,不知道其他教授此行的收获又是怎样?”
“子虚,你知道今天我看到了什么?”打住这个话题,中年人背对教授,望着将黑的天幕问道。
教授心理嘀咕,你刚才不是梦游周公了吗,看你口水流的那么畅快,不知你梦到了几只烧鸡还是几位别人家的媳妇儿,难道我还要当众打脸揭穿你?不过却实在不好这么说,便老实的回道,“不知院长所看为何?”
“我看到了一颗流星雨。”
听到这话,教授大感震惊,急忙问道,“不知是降到了哪里?”
“如果所看没错的话,应是在我大周境内。”
“那是福还是祸?”
“福祸却不是我能看得到的。福者,祸所兮;祸者,福所兮。这两者本来就不是绝地概念,而是相对概念。这流星雨倒也平常,三十年前,也下过一次。奇怪的是,在流星雨里,我看到一抹奇怪的红色光芒,看了一天却始终看不清楚那抹红色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其他人又看到了没有…..”中年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再次凝视着即将入夜的天空。
于此同时,一道剑阁,一方佛寺,一处神殿,一座山脉,也正有四个人同样的凝望着这入夜的天空,沉默不语。
…….
逐鹿林,断崖下的厮杀仍在继续。
那似猴似猿,前爪长的有些过分,名叫罗睺的怪物脚下,此刻已经躺下了两具尸体,但早已面目全非。罗睺的獠牙上挂着血肉,身上好似抹了辣椒油,一身的红,它的另一只爪子还剩下三只爪钩,颇为凄惨。
两位亲卫以死亡的代价换来罗睺两爪全废,全身重伤,但罗睺此刻没有任何退意,它的双眼放着血光,份外的亮。
张小奇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但双手仍不忘紧握着那把如今已不怎么锋利的钢刀。刀锋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缺口,好像太婆那一口合不拢的老门牙,咧嘴一笑,满口都是穿堂的风。
他知道面前的罗睺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正因如此,才更可怕,任何动物的临死一击都异常可怕。
而且这罗睺似乎对张小奇怀有滔天的恨意,龇牙咧嘴,目露凶光,它缓慢的移动着身体,准备给张小奇致命的一击,而这样充满恨意的一击想必也更为可怕。
张小奇狠狠的咬了下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很想对这罗睺说点什么。他想自己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说话了,那么自己现在多说一句,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张小奇都算赚了,所以不管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他都很想说说话。
“我记得曾看过一本《周游志》,上面记载,在西方摩陀帝国,你如果想杀什么人,但又不想落下把柄,最好的办法是养一只罗睺。”
“传闻将年幼的罗睺抓来,让喂养的人戴上你仇人面容的面具,穿上你仇人平时的衣服,鞭打罗睺,年深日久,这罗睺就会记得这人的面容和装扮,待到长大后放出,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人杀死,剜掉这个人的心脏。”
………
………
“也许以后整个营州都会流传这样的说法:三月一天,倒霉的营州牧五公子,与逐鹿林被流民山贼所袭,逃至断崖山洞,又遇罗睺,被剜心而死,其兄张天发现尸首,大哭,怒斩罗睺,为弟报仇云云…”
“也许这不是也许,这就是事实,因为事实都是由活着的人书写的。”
“真是完美的大结局,既不会脏了你的手,又成功的干掉了我,还赢得了名声赞誉,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死法让姜家找不出任何可以攻击的借口,这怎么看都是一场天灾人祸。”
“只是这样的流民山贼未免太过强大了一点,强大到连天字营都要折损过半,强大到可以让数十死士全军覆没,但再过五个月你就没时间了,所以你着急了,所以你成功了。”
“我还记得三岁那年……”
……
蓦然间,罗睺嘶吼一声,猛的冲了过来。它的恨意早已不耐烦面前此人的絮絮叨叨,更为重要的是,它此刻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可以一击就让面前的混蛋毙命。张小奇没有任何犹豫,拼了命的挥出了大刀,电光火石之下,张小奇只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些微凉,有些空虚,竟是连片刻都没撑过去。张小奇自嘲的笑了笑:“真他妈的弱!”
洞外面,一片漆黑,夜来了。
当夜,大周子民看到了一场华丽异常的流星雨。
流星集中在皇城附近的几州,几州纷纷出动军马,皇城更是加强了戒严,那几双早就关注到此事的眼睛,此刻更是静静的看着。
这场雨也下到了营州,张天看着远方突然出现的亮光,一个天字营的铁骑冲了过来报告着。
想着这个时候,自己身为天字营统领,此时更需要自己回城维持安定,继续呆在这里的确不太合适;又或者在这个时候,自己更应该撇清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张天点了点头,跟着铁骑回了城。至于后面的事情,已不需要他继续操心,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
而天幕之上,火光之中,一个红色的光点自雨中一闪而没。它在空中不似其他陨石,直直的往下坠落,而是来回的移动,诡异至极,令人根本无法琢磨,而它在流星雨里显得如此的弱小,根本不会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被注意不代表没有人注意。学院摘星楼上,中年人神情在红色光点闪现的一瞬间,为之一凛。顷刻间,摘星楼上狂风大作,吹得楼上悬挂的四方布帘猎猎作响,这股风从摘星楼起,直吹向九天之上。
在这股风起的同时,那道剑阁,那片佛寺,那座山,那片神殿,同样刮起了一股风。风声凌冽,却又润物无声。对于这天地异起的几股风,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只有极少数的人感到心神不宁,望向天空,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几股风远远随着那道诡异的红色,它的速度太快,行踪太过诡异,行迹飘渺,无法捉摸。
红色穿山飘洋,又径直穿过两道山脉,突然一下,这红色没入云层,掉入一片林子里。
风声顷刻呼啸而至,但却停滞不前,在树林上空盘旋。
不过片刻,风悍然降落!
林间风声大作,漫山的花朵吹烂了一地。落叶飞扬在林间,哗啦啦,哗啦啦,不停的响。但仅仅是几息,这几股风声便停了,好似心照不宣,没有任何停留,迅速的退去,然后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摘星楼上的风声渐渐停了下来,中年人的脸上一脸深沉,不知是喜是愁,其他几处依然如是。
这抹红色掉入林子里,突然间“唰”的一下子冲入了一个山洞里。看着这诡异的红色,罗睺暴跳,一爪抓了过去,如此诡异的红色却被罗睺一把就轻松牢牢的抓住,显得更为诡异却又平淡无奇。
红色被罗睺抓在了手里,仔细看去是一块陨石,散发着红色的光芒,更有腥猩血气,好像一块血肉。
罗睺看着如此奇异的石头,不由自主的,缓慢将红色递往自己的嘴里,它的嘴缓缓的张开,就要一口吞掉。蓦然,“砰”的一声,陨石突然炸开,飞散的石块溅得洞内火光四射。
因为离的太近,罗睺的双眼里弹满了爆炸的碎砾,它狂叫起来,狠狠的将这红色扔在地上,在洞内痛苦的嚎叫着。
爆开的陨石里,红光大盛,宛若一团血肉。红红的,“砰砰砰”的跳动着,好似一颗心脏。“唰”的一下,这抹红色一下子朝张小奇袭来,看着他胸口上开的那个大洞,没有任何犹豫,一下子钻了进去。
这成为张小奇最后的映像记忆。
洞外悉悉索索,好似传来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