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东大街,张小奇乘着马车准备回客栈。从东向西,辗转要半个时辰,如今快到了晌午,京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流熙攘,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车夫大汉为难的表示中都此刻交通状况极差,最好歇一歇再走。
听着四处酒楼饭馆里小二卖力的吆喝声,张小奇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觉得这是个好提议,打发了车夫赏钱,让他自己找个吃食处等着他们,张小奇三人选了家酒楼准备饱餐一顿。
车夫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心底想着自己这趟果然没有白来,贵公子们出手就是不一样。
东大街不远,便是“太学街”,国子监便在太学街的街尾。这座文士心中的最高学府,文化圣地,与那座看不顺眼的学院,遥遥对立,两相生厌。
此时正是午饭时机,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呼朋唤友,成群结伴,涌立在太学街头。许是多了这么一座学府,街道上做生意的人仿佛都少了几许铜臭味,多了几分文儒之气。这从街道之上林立的招牌便看得出来:
芝雅阁.....这是茶馆。
天青馆.....这是饭馆。
天圆地方.....好吧,这居然是个烧饼摊。
......
张小奇表示自己有些头大,这些招牌都有个特点,那就是不会如其他地方般在名字后面标注自己是做什么的,如悦来-客栈之流是绝不会有的,招牌上只会悬挂“悦来”二字。
看着自己面前名叫“了了”的酒楼,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挂酒楼二字也就罢了,这也正常;偏生生这名字还取得这般艰涩难懂,真不知是该夸老板你有才还是附庸风雅。
吐槽了下酒楼名字,张小奇与姜茂阿呆三人大快朵颐起来,虽然这菜名如这文青的店名般让他几欲抓狂,好在菜的味道还算合口,只是觉得满大街透着股味道,酸酸的。
“湛然兄,这了了酒楼是这太学街数得上号的好酒楼,菜品精致,菜名更是独一无二,比起你兆野的‘过八仙’如何。”
“‘过八仙’虽在营州称得上顶级,赶了了却还是差了一些。上次与司业大人一起来时,司业大人也是赞不绝口的。”名叫湛然的年轻人夹了颗好看的花生,方才悠闲的说道,一声白色监服,一看便知道是国子监的学生。
对面的年轻人听到张湛然提到司业大人,眉头跳了一下。国子监里都知道这位营州来的秀才深得祭酒大人的赏识,上次礼曹司的右司马大人崔博洋来国子监巡视,曾问及祭酒大人,本届学子里可有出彩的,祭酒大人点到的名字里便有张湛然。
这位崔司马当场便来了兴致,现场考校了几人的功课学问。张湛然沉着应对,引得崔司马频频来头,大赞国子监英才不断,真是大周盛世。
年轻人立刻便知晓若无意外,今年冬天的乡试,这位张湛然的举人是跑不了的,说不准可破格参加会试,这样的情况过去可不是没有过。
没想到国子监中地位仅次于祭酒老大人的司业大人也会主动找张湛然喝酒吃饭,想到这点,年轻人立刻哈哈一笑,用更加热情的态度对待面前这位同窗。
前面的一桌谈话引起了张小奇的兴趣。倒不是他们的发言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这位叫“湛然”的太学生引起了他的一丝兴趣,或者一丝恼怒。
身为营州人,他本能的敌视一切对家乡任何不好的言论。
“湛然,过八仙,是那个柳媚儿牵挂的张湛然么...”张小奇心底狐疑道。
“湛然兄...”年轻人看了一眼,确认今天对方心情不错,方才继续说道,“听说你在营州有位红颜知己,只是出身不是很好,只怕再过不久,湛然兄便是一任为官;有了官身,有些事还是谨慎处理的好,切莫误了自己前程。”年轻人隐讳的说着,其实已经点明对方要早作决断。能知道对方这些私密的事情,显然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此刻这般肺腑之言,无形之中也让二人的关系亲密不少。
“你说柳媚儿么...”张湛然却是毫不避讳,直接点明说道。张小奇心头一跳,心中的狐疑完全烟消云散。
张湛然淡淡的笑了笑,“是段孽缘罢了,当初年少无知,与她暗生情愫,许了承诺,如今想来,都是不懂世事的男女的一厢情愿。我与她就像天空飞的鸟与海里游的鱼,偶尔落脚,看了一眼彼此,但终究是两个世界,永远无法产生任何交集。
这些日子我本打算告诉她,可看她的来信,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还是再缓缓好了。日后为她赎了出身,盼她找个好人家,过些安乐的日子,也算我不辜负她这些年对我的情意了。”
这番话,淡然,怅茫,又透着一丝潇洒,以及那份眷恋不舍的情意,真真是极好。远处听到的张小奇在一旁笑了笑,可叹柳媚儿找了这么一位薄情郎,这些话总结到一点,便是一位负心汉的自辨。
今天张小奇便也明白为何这世间薄情之人为何如此之多,原来负心断情也是这般理直气壮的。
张湛然本来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更不需要解释这么细,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有人需要听他这番解释,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个人肯定不会是对面这位少年,是一个女子。
张小奇注意到有一个女子。
一个在另一桌静静旁听的女子。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温婉的女子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另一旁,她装作只是来喝喝茶,眼睛却时不时的盯向张湛然的方向。
她的衣衫很是华贵,显是京城里某位富商或权贵之女。和大多数怀着美好幻想的少女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女子曾远远的瞧过张湛然一眼,悸动的心顿时变得有些雀跃不安。一连几次机会,都与对方擦肩而过。今天终是鼓足了勇气,来到这座酒楼,想瞧瞧平时的张湛然是个什么模样。
没有想到今天意外之下居然听到这样的秘闻!她的心如高高抛起的石子儿,一下子狠狠坠到了湖底。她本想立刻夺门而出,可没想到对方一番话语竟是如此豁达释然。这让她的心再次平复下来,没有想到他竟是个这样多情敢于担当的男子,心中对他的好感竟不自觉又多了几分。
同样的话语,落在不同人的耳朵里,却是不同的结果。少女总是美好的,少女也总是单纯的,男人把险恶的用心用甜言蜜语包裹成一颗浓糖,只有当女人吃下去的时候才感受得到到底有多苦,有多痛。
随即少女便感到了不对劲,这番话好似在对人刻意的解释,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心中如小鹿怦怦直跳,原来彼此早已将对方看在了眼里,只是却都不知道而已。
她的头埋的更低了,差点盖到了碗里。她悄悄抬了下头,却骇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差点尖叫出声来。
不知为何,一个生的好看的公子猛的冲了过去,狠狠的赏了张湛然一巴掌!
“啪!”
这一声干净,脆响,像枝爆竹一下子被人在酒楼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