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泰顿时眼前一亮,墨色的眸子微光闪动。
的确,若是此番灭了函国,让南凌统一了南国,到时候他们的国家强大起来,势必会脱离了季国的控制,没准还会反过来和季国抗衡。
这样看来,此番出兵不仅不是断绝后患,反而是养虎为患了。
所以还是留着函国的好,有函国威胁着,凌国才能乖乖听季国的话。两个小国闹腾着长不大,季国这个大家长说话才有分量。
叶殊微微一笑,又在黑子中落下一子,顿时局面发生了翻天的变化,中间的隔墙被推倒了,白子丢了三个,但是黑子却损失一片,再不复当初的平衡。
季文泰看着叶殊微微笑了起来,墨色的眸子闪着微光,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屡番带给他惊奇。
“殿下,你又输了。”
以为只是捡了个小乞丐。
以为只是收了个弟子。
以为只是师徒。
以为你只是你。
清和默默坐在桌前,窗外的海棠树一片茂盛,桌前摆着的《祖训》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旁边的笔筒里还插着一只七色的风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枚朱砂色的梅花胎记?是不经意间看到的桌上的诗集?是言谈间不凡的智慧?是很多次噩梦醒来时惊恐的眼神?还是那第一次见时就有些怪异的心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可是不管有没有怀疑,他都从未去细想过。
因为不想。因为不愿。因为不忍。因为不舍。
因为那是他的亲亲徒弟。因为那是他的叶儿。
直到师兄清崖掌门把重重的两页纸放到他的眼前。
上面细细密密的字迹,中间一句话触目惊心,“应家小姐肩上有朵血梅花”“肩上有朵血梅花”“血梅花”。
再不能生活在梦中。再无法逃避。
预感是坏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坏。
清和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砚台发愣,那么些焦头烂额的事还堆在案前,却没有心情去打理。是受的打击太大了吗?天知道他从不是个懦弱的人,什么时候怕过打击。
可是叶儿。
清和心下一阵苦涩。
他的叶儿怎么会骗他?
最初的相遇,她小小单薄的身子躺在雪地里,是料想到他要回苍落山,特地等在那里撞向马车吗?第一次睁开眼时的戒备,是对他的厌恶与恐惧吗?深夜里孤独的哭泣,是在想念被他杀死的父母亲人吗?多少次噩梦中的泪水,是又想起午门外的那场监斩吗?很多次言辞间的支吾躲闪,是在想着怎么遮掩吗?藏在抽屉里很多华彩的诗章,却总是作一些幼稚的诗交给他看,是为了藏拙吗?
为何要接近他?扮成小乞丐,是要报仇吗?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没有人点破,他宁愿永不再记起。他宁愿永远都那样继续下去。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失去。
不会失去。
可是。
他的叶儿会骗他吗?可能骗他吗?
犯了错时一吐可爱的小舌头,扑到怀里撒娇时的依赖,下棋时笑眯眯的狡诈的小眼神,被罚抄书时恳求的可怜巴巴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些开心快乐的笑声,都是假的吗?
可是。
若要骗他,为何会把肩头的血梅花给他看?
把她带回苍落山的是自己,要收她为徒的是自己,把她带到皇宫的是自己,现在怀疑的也是自己。
她何曾做过什么?
不!叶儿一定不会骗他的,他的叶儿怎么会骗他!
不行!他一定要问个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惶急地站起身来就向外冲,可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
他有什么资格?他杀了她的父母家人,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
命运为何这般爱开玩笑?一夜间他变成了叶儿的杀父仇人。
上天!你还能再狠一点吗?
上天淡淡一笑说,我能。
清和张狂地笑出泪来,嘴里满是苦涩。
是他亵渎了自己,是他亵渎了师徒的美好,是他的错,不该生出本就不该有的情愫。
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可爱聪明的小徒弟,以为只不过是可怜她所以对她百般的好,千般纵容,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出自一片好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见不到了会担心,会挂念,见到了又会微微的紧张,不知说什么好。
以为只是自己不善交流,从未收过弟子,还是个女弟子,所以感觉怪异了些。
可是那天,当季文熙从上曦宫出来,笑着招了招手大步离开,叶儿倚在门框上淡淡地微笑着看他走远,这个画面,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底微微的疼,为何会疼?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当他发现的时候,那情感已堆积的山高海深,连自己都心下一惊。
他终究也不过是俗人一个,会有情,会有爱,会有伤心,会有失落。
他努力地压抑着压抑着,压到了心底,压到自己都以为忘记。不去想不去看不去问,尽最大的努力做好一个师父,仅此而已。
可是上天着实狠心,连最后的壁垒都要打破。
杀父的仇人,何谈得师徒?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上天注定好的,躲不掉,逃不了,就这么在生生世世的轮回里,挣扎。
“二师叔,师父请你去大堂。”一个小弟子脚步轻轻奔了过来,正是简双。
清和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离去了。
简双走进屋里看了一圈,打扫的不勤的屋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叶儿,好久不见了。
朝阳阁。
高大俊朗的清崖掌门端坐在正中的檀木交椅上,右手托着青瓷茶盏,满面的微笑。
“师弟,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清和默默地审阅着手上的卷宗,他这次回苍落山是皇帝又安排下了事务要处理。
苍山派是季国第一大门派,坐拥灵山圣水,门下弟子一万多人,但是入室弟子并不多,仅有二百左右。门派弟子多修习武艺,以剑术为长,其他也有学习观星、谋术、数理、测算的,但是人数很少。
苍山派一直都是天朝皇帝背后隐形的第三只黑手,有什么皇帝陛下表面上不好做的事,暗地里都会交由苍山派处理。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但是谁也没那个胆量去非议皇帝,反而是挤破了头地想进苍山派,生下了男孩养不到六岁就天天跪在山道上请求送孩子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