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钱妈妈深深弯下的腰,顾明珠终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挪了挪垫子,坐到了钱妈妈身边。
她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略有些破败的庵堂,犹豫了片刻,还是凑到了钱妈妈耳边,轻轻声的对她说道:“钱妈妈,其实要对付明月很简单。我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嬷嬷,咱们根本不需要借助旁人。”
钱妈妈陡然瞪大了眼睛。
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口吃:“什么?小姐你已经计划好了?”
顾明珠点了点头,凑到她耳边缓缓的说了几句,钱妈妈的眼睛越听张得越大,到最后索性连嘴都合不上了。
这个反应,却也在顾明珠意料之中,她莞尔一笑,静静托腮等着钱妈妈理解完她说出来的信息:倘若不是前世和明月静心朝暮相处,只怕她也绝对想不到这么诡异的事情的,毕竟……这种事儿,只怕世上都没有几桩吧?
果然,钱妈妈过了很久这才平静下来,如果说之前她只是觉得自己给顾明珠添了麻烦的话,那么这会儿她的心情,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心悦诚服。
也许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心悦诚服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儿,然而钱妈妈这会儿,却觉得小小姐笑盈盈的脸庞上写满了“宿慧”这两个字,她真的不像是一个刚刚丧母,刚刚从母鸡翅膀下爬出来的小姑娘。
钱妈妈回头去想顾明珠所说的,她不得不承认,她根本连一点都没有察觉!由此可见,明月其实是掩饰的极好的!
可是当所有的细微之处被顾明珠一样一样的掰扯碎了,慢慢的给她点了出来,她回头细想,却发现的确……一切都就发生在她身边。
惭愧之余,钱妈妈知道,若是凭她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只怕她就是和明月相处五年十年,她都绝对抓不到那些针头线脑,更诓论将所有细处聚沙成塔,得出最后那个让她吃惊的结论---这,就是她们之间眼光,手段的区别了。
女子之间的斗争,不同于男人在前宅多是叫人无法拒绝的阳谋。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斗争全是阴私,而在这方面,眼前这个七岁的孩子……已经远远比她在此道上厉害的多了。
钱妈妈这时候心里泛上了颓然:这是极为自然的情绪,任谁发现自己不如一个七岁小孩儿的手段智商,只怕都会如此的吧?
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却也掀起了更多的激动的波澜:小小姐,终有一日能站在比小姐更高的地方吧?而其实,对她来说唯一的希望,其实也不过是希望小小姐幸福而已。
想了想,钱妈妈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加问了一句:“小姐,这个消息真的确实?”
顾明珠沉吟着点了点头:“我是让邓管事去查出来的,他是父亲的人,这个消息,总应该有八九分把握吧。八九分把握,也够已经足够了。”
钱妈妈凝重的点了点头,竟是端端正正又一拜下去:“小姐,老奴以后再不阻拦您了。以后老奴一定凡事听令行事,但凡小姐有所差遣,只管跟老奴直说。老奴……以前实在是错了。”
顾明珠含笑扶了她起来,面上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她此时此刻,是真的高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钱妈妈,我到底是经验不足,该您说的地方,您也不必客气。有些事儿,咱们谋划着做,二人计长,一人计短嘛。”钱妈妈点了点头。
两个人刚刚计量已定,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子冷风,顺着洞开的房门灌了进来。
顾明珠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月师太阴冷的面容。
明月背后,是静心有些担忧的神情。
她先冲着静心安抚的笑了笑,静心一愣,害羞又担心的立马像个小兔子一样低下了头,明月见到顾明珠居然还有心思左顾右盼,立时大怒:“顾小姐,我倒不知,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是让你受了什么苦,让你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向王夫人告状?”
“告状?”顾明珠回过神来,不忧不惧的站起了身,她的身量不高,只到明月腰间而已。偏生两人对立,气场却没有被满面怒色的明月压过,两人对视之前,只见明月的气急败坏,对上她的淡然,却显得有几分刻意撒泼的不讲理了,“师太,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如何就是告状了呢?王夫人来看我,也算是关心故友之女,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如何见得,就是因为我告了状,她这才带这么多人来呢?何况,我连今日都是在此虔心礼佛,为母亲祈福,从头到尾,不管是入准提庵,还是今日不去见客,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吧?师太究竟何出此言?”顾明珠长眉微扬,眉目之间一派的天真不解。
明月被她无辜的表情气得半死,偏偏又没法反驳她的话,憋了半天,想到昨日那传话人勃然大怒的阴冷,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和顾明珠对峙半响,拂袖说道:“既然是虔心礼佛,那么仆役嬷嬷,就不该用了的吧!一向来进我们庵堂的,何曾有像顾小姐你这样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以后顾小姐一切都自己做吧!”
这就是明月想出来的为难?
只怕这只是第一步吧!
顾明珠闻言神色一凛,原本微微低着表示谦逊之态的头,一点点抬了起来。
明月对上她半眯着眸子,竟是觉得身上沁凉:顾明珠此时的眼眸里,竟然含着几分她都看不懂的味道。
正心情忐忑之间,顾明珠缓缓勾了勾嘴唇,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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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妈妈只有一点好处,就是说到做到。
既然答应了顾明珠不会置喙,她这会儿虽然心里对明月依旧不满,可是却没有对顾明珠的做法多说半句,就连问她为什么都没有。
只是她瞧着顾明珠吃力的在那边挑水劈柴生火,小小的身躯伛偻起来,心里的疼惜,却满的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顾明珠看着钱妈妈一脸都快哭了的表情,身上的水桶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背来,她却还是露出了一脸很是灿烂的笑容:其实她真的不觉得这样就是苦。
挑水,劈柴,生火,做饭……虽然累,可是却也是一种学习啊。
有什么苦,比的过心苦呢。
今世若是不能够扭转那些或许是注定了的命运轨迹,对她来说,便是生不如死!只是做一些体力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前世子彰他可是什么都会做的。只是想起这些,她的身上就充满了力气,一点也不觉得难了。
只是当晚回到了房中,褪去了身上的素衣,钱妈妈的眼泪,却还是扑朔蒴滴落了下来:顾明珠细嫩的身体上被扁担勒出了几条血痕,而细嫩白皙的手上,也有很多条被荆棘勒出的血迹----实在忍不住眼泪了,这些伤口,一辈子都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高门贵女,娇养都来不及,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默默的给顾明珠挑刺,上药,包扎。
顾明珠其实也是疼的,只不过她瞧着钱妈妈已经掉了眼泪,自己却不好再疼的哇哇叫---只怕到时候得水漫金山了,于是勉强咬牙忍着,只在伤药触到肌肤,留下火辣辣一片的时候忍不住的痛哼了几声。
她倒以为自己是坚强了,孰料那一双眼睛其实已经像兔子的红眼,钱妈妈一一收在眼中,于是愈发觉得她是小小姑娘硬撑着了,继而也就更加疼惜她。
钱妈妈咬紧了牙:“小姐,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明明小姐不是已经抓到了明月的痛脚了么?为什么还要随便她磋磨?
顾明珠翻过身来,自己拢好了衣襟,一边系着带子,一边笑吟吟的对着钱妈妈说道:“且再等等,等鱼都跳出水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