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少女在庵中抱头痛哭,门口,顾明珠的脸上此时终于浮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微微仰起了下巴,只觉得自己的眼眸也渐渐的湿了。
有什么,比看到破镜重圆,看见幸福美满更好的事?重生这一世,她所期待的,就是和自己亲近的人,帮助过自己的人,都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如今能看见静心找回自己的哥哥,她的心中也只觉得无限欣慰,可是与此同时,却也浮起了更多的惆怅:子彰,你现在在哪里呢?我能帮得到别人,却为什么始终找不到你?
一旁边,同样看着这一幕,钱妈妈心中却只觉惊骇万分。
之前顾明珠跟她单独说起,明月是“假尼姑”的时候,尽管举出了种种例证作为证明,她还是觉得不敢置信,待得如今事情摆在了眼前,她这才从将信将疑里走了出来。
她忍不住的凑到顾明珠耳边轻声问道:“小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事儿啊?还有这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明月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问题刚出,庵中,少年就已经开始对静心解释道:“九年多以前的元宵夜,哥哥带着你上街看灯,那年你不过三岁,刚刚会走,便嚷嚷着要下地自己走路。哥哥拗不过你,只好牵着你的手让你自己走,那时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如梭。哥哥被人流冲散开,明明只松了一瞬间的手,再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话到此处,少年已经目中含泪:“阿琦,是哥哥对不起你!都是哥哥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
顾明珠听到此处,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怕这拐子的事儿,也是后宅阴私吧?倒和她原本预料的,差别不大。
她先前派邓管事去查了明月的度牒,待得听说她的度牒是陈阳将军家中人帮她办的时候,她就已经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本朝政事,军政是要分家的,何况这些战场上厮混的将军们,有几个笃信生死轮回的?何以要插手一个尼姑的度牒事----给明月办理这种度牒,再让她在此地呆下来的,只怕就是陈将军续娶的那位夫人了。
这少年的父亲既然续娶,若是继妻有了孩子,只怕这一儿一女便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做父亲的又常年在外征战,庇护不了两个孩子,这明月……便是受人指使,刻意把孩子带走的。否则,高门大户出门赏灯,又怎会不带大批从人?又怎会丢了孩子!
若不是静心还恍惚记得她幼时尝过的鹿肚炙的味道,两人前世又曾经结下善缘,只怕静心的身世,这辈子都会这样掩埋下去了----偌大国家,要掩藏一个女孩儿的行踪,有多容易?多少姑娘就是这么丢掉了,静心还好,只是被拐了来做小尼姑,总算幕后那人还有点良心,否则若是被拐去了青楼,家人就是再肝肠寸断,只怕也只能当她死了,再不敢认了的。
顾明珠垂了眸子,长长睫毛掩住了她眸中的深思:“有一日我和静心去找明月,在她房中闻到了葱蒜的味道。尽管明月已经竭力的用檀香味道掩盖,可是我对那气味敏感,还是嗅到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对明月度牒上所写的真实性,感到了怀疑。”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又怎会想的到明月不过是个假尼姑?如果不是前世,后来查到了真相的少年,将他继母活活打死---这件事传的太广太远,顾明珠只怕也未必想得到这点吧?
所以一切,都只能称之为是运气了。不过前世的事儿,如今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姑娘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钱妈妈惊骇的问道,心里止不住的心疼起来。
在她看来,既然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真相,怎么也不该留到现在,才联络了陈家长子认亲,这时候才揭露一切啊!
何必要受那些罪,何必要受那些苦呢!
姑娘到底才七岁啊,若是因做那些重活而落下了病根,可要如何是好!
“有一句话,叫做先入为主。”顾明珠轻轻的笑了笑,解释道,“我毕竟是祖母的孙女儿,还是卢氏夫人未来的媳妇儿。不管是任何一种身份,孝这个字,至始至终都压在我的头上。我还不想为了旁人而坏了自己的名声。若是祖母真的横下心来,拼了她被外人诟病不管,硬是要毁掉我,只怕我也无可奈何。”她吃过这样的亏,自然不会再犯,“只是如今,她们该用手段的都用了,明月又曾经有过那样的案底,在外人眼里,却不免将我的事儿,和静心的情况联在一起考量。明月之前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视之为诽谤。而只要稍稍一联想,老太太所谓字迹不对的说法,自然也可不攻自破。她的不慈,加上在这件事后推波助澜的姨奶奶她对我的敌意,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让这些暴露于阳光之下了。甚至所有的一切,表面上看上去还跟我扯不上半丝关系。毕竟在旁人看来,我一个七岁的女孩儿,自然是不会策划这一切的……”
没错,这中间最痛快的,是老太太和安姨娘即使知道她才是幕后主脑,却根本不能奈她何:这就是兵法里所说的,示敌以弱了。
在众人眼中,这一系列的事件,顾明珠所扮演的都是乖孩子,被动挨打却从未出声反驳的形象,这种形象一旦建立,那么她以后就算是真的忤逆了,别人也不会信了。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人要得到一些什么,有时候,也必须要先付出一些东西。而顾明珠想要得到的太多,她不得不拿另外的一些去做交换。更何况,在她来说,钱妈妈认为的那些虐待,却并不算是虐待,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学习罢了。
“而其他人若是对老太太的不慈有了印象,不管她们之后再怎么抹黑你,应该都不会起太大的作用了……”她一说,钱妈妈就懂了。
然而懂归懂,心里却还是对顾明珠的隐忍觉得疼惜到了极致,她抱了抱面前软软的小身体,深深叹息了一声:“我可怜的小小姐。要是小姐还在,该多好啊。”
顾明珠的眸色渐深,还有一个理由,她并没有说出口。
她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顾家的命运,要改变顾家被满门抄斩的结局。可若是顾家依旧锦绣荣华,那么她和王家王安然的婚约,只怕未必能够如同前世一样顺利的解除。就算要真的要解除,她可能还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不管如何艰难,对于她,却势必是不肯嫁入王家的。心里早就有了子彰,她如何还能嫁给别人?就是为了这样,她才想要看明白卢氏的真面目----而由得她们在台上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放任她们的所作所为,只不过让自己难过一时,可只要看清那些人的面目,她就能确定自己该走的前路!
要下狠手?要怀柔?还是要毫不容情?她都需要这些真实,来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顾明珠无法忘记,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头脑,无视所有的现实,这才造成了她亲手杀夫的悲剧。可以说,子彰的死,就是她一手酿成的悲剧。而重活一世,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再不能走过去的老路。
只是退婚这点,她却没打算在钱妈妈面前说出口。这老嬷嬷要是知道她如今就想着要断了婚约,只怕非得昏过去不可----卢氏归卢氏,在钱妈妈看来,王家的婚事,却是不可能由着她的性子来的。这代表的是世家利益的结合,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而不是她个人的喜好
所以啊,顾明珠……你的前路,还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