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人教训了一半的顾熙自然很郁闷。
只是再郁闷也好，都没有自己唯一的这个嫡女重要。
顾明珠终于收了泪，顾熙当下顾不得再教训大女儿，牵了顾明珠的小胖手，便跟老太太告辞。老太太似乎有些为难：“熙儿，瞧着明珠这精神恍惚的劲儿，便该看大夫才是，千万别弄出什么病症来。让薇儿陪着你们一起去，顺便让舒舒给明珠道个歉，如何？”
顾明珠倦怠的抬了抬眸子。
这薇儿，说的就是安姨奶奶，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安玉薇。
老太太又干这保媒拉纤的主意，想着安姨奶奶送一送就能送到爹爹的床上去呗？
她抿了抿樱花色的，粉嫩的嘴唇，什么都没说。
顾熙却摇了摇头：“儿不过把明珠送回如梦轩罢了，一会外院还有公务要处理，儿还没吃晚饭，如梦轩那边有小厨房，想必还温着汤，儿子去那边用上些热汤热饭便罢了。母亲早些歇息。”他拒绝的很快。
老太太听得儿子还没用晚膳，瞧着他颇有些倦累的模样，即使是极为疼爱安姨奶奶的老太太，到底还是最亲近自己唯一的儿子。
舍不得折腾这个独生子，老太太无奈的挥了挥手：“早些用膳。”
能怎样？全家的确是只有顾明珠的如梦轩里有小厨房，那还是顾君氏在的时候亲自打理的，素来最合顾熙的胃口，自己若是拦着儿子，到时候说不定一忙一乱，晚饭一口都吃不上。
到底是心疼儿子的身体，老太太被“要挟”的只能放行。
顾明珠把脸蛋儿埋在顾熙的怀里，极为勉强的压住了差点儿憋不住的笑意。
自己若是出语阻拦安姨奶奶，倒是落了下乘。
瞧？自己爹爹多威武，所以说嘛，女人和女人斗算什么，关键时刻，还是要男人给力才行！
恩，晚上要奖励爹爹多吃一条鱼！
她这么盘算着，笑的眉眼弯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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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熙送了顾明珠回房，虽说顾明珠先前已经在老太太那边吃过了，不过瞧着自家爹爹用的香甜，她也就颇有胃口的再陪着用了些清粥小菜。
和老太太那边爱热闹不同，严父兼慈父顾熙却是极讲究规矩的，饭桌子上头反倒是一时寂静无声，顾明珠笑嘻嘻的看着自家爹吃饭，偶尔能听到碗筷碰击的轻声，却不闻其他声响。
顾熙瞧着女儿小口小口抿粥的样子，瞧着她浑身极素雅的打扮，一时心里竟然生起了酸楚：自打亡妻撒手人寰，这宝贝女儿，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还不知受了多少苦。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见儿的。
顾熙心里知道老太太对安姨奶奶的偏袒，也知道自己的正妻素来不得老太太喜欢，连带的就连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也常在老太太面前吃挂落，总之几乎是样样看不顺眼。
君氏还在的时候，他们对这个女儿就有很多很多的期待，而君氏最后弥留的时候，最担忧的也是这个唯一的女儿。
越是想到亡妻，他对这女儿，就越是添了不容忘却的怜意。
待得吃完饭，举手抱了顾明珠起来放到他膝上，瞧着女儿扭扭捏捏的似乎有了些羞涩的味道，顾熙哈哈笑着刮了刮女儿翘挺的鼻尖：“跟爹爹还不好意思了？怎么，难道我们明珠现在越来越不亲近爹爹了？”
顾明珠眨巴着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父亲俊美和蔼的脸庞，知道父亲是怕自己因为常常想起丧母之痛，怕自己因为孤单寂寞养歪了性子，再想起前世，这样的父亲后来终身未再娶，就此孤独到老，她只觉得眼窝里一下子泛起了难以抑制的酸楚。
罢了罢了，虽说前生后世加起来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做这小儿女态怪别扭的，只是这辈子还能和爹爹这样亲近，便已经是侥天之幸，不知道得多好命，才能让自己再享受这么一次，她扭股糖儿的在父亲膝盖上磨蹭了两下，娇娇软软的贴上去，不满的喊了一声：“爹……”
顾熙抱着她，笑的一脸的满足。
适才的疑惑又泛上心头，想起重生之前短暂的那段婚姻，顾明珠一下子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她咬了咬牙，一句话终于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爹爹，母亲去世也有大半年了。今日奶奶和安姨娘留我吃饭，女儿虽然不亲近也不喜欢安姨娘，可是女儿心里也知道，她们这么做，是因为安姨娘想您的缘故。便是舒舒姐，也常常在女儿面前埋怨见不着您……女儿以前小不懂事儿，可是现在想想，您不但是我的父亲，您也同样是舒舒姐的爹。我想……舒舒姐应该也是和我一样的盼望着能和您亲近的。便是安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她这么感叹着。
这倒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父亲顾熙和母亲的感情的确极好，可是不管怎样，母亲都已经故去了。
她虽然害怕从此会有人占据了母亲在父亲心里的位置，害怕后母会对她不那么好，也害怕她顾家大小姐的路会走的更加曲折艰难，可是对她这样好的爹，她又怎么忍心为了自己这样的私欲，就让他孤孤单单一辈子到死呢？
安姨娘或许不是个好人。可是她对父亲的心意……是真的吧？毕竟顾舒舒比自己年长，顾明珠想想，或许父亲曾经和安姨娘，也有过琴瑟和谐的时候。
虽然这么想难免对不起母亲，也让自己的心里酸酸的，可是她希望爹爹能够幸福，而不是……孤身到老。
她劝得颇为婉转，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末了还有些不甘心的撅了撅小嘴儿，可到底是将这番带着点儿劝诫的意思，说的分分明明。
顾熙脸上的笑却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明珠，”将她端端正正放在自己身前的小凳子上，顾熙肃然着脸色，看着眼前眨眨眼就长得这么大，越来越乖巧懂事，可是一番话却让他心里升起无限怜意的女儿，“有些话，父亲只会对你说这么一次。在为父心里，只有你一个女儿，也只有你母亲一位妻子。你母亲去世，为父就已经绝了情爱上的想法，至于安姨娘，我会好好养着她一世，尽可能的让她过的舒心富贵，你庶姐也是一样。这是对我当年纳了她的补偿。也是，我能做到的极限。至于别的感情，为父已经不可能再付得出来，为父也觉得，她们并不在意那些。”
顾熙摸了摸她头上的小辫子，瞧着她懵懂的眨着眼睛的模样，酸楚的笑了笑：“为父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事儿是不能勉强的。为父啊，只要看着我的明珠好好儿快快活活的长大，日后将你嫁给一个能好好待你一辈子的男人，父亲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爹……”顾明珠呜咽着掉下眼泪来，从凳子上跳下来一头扑进顾熙怀里，肉肉的小手揉着自己红了的眼睛。
傻瓜。傻瓜。
自己明明知道的不是么？这天下总会有这样的大傻瓜。
上辈子那男人用性命证明了情爱的存在，而父亲，也是那样外表柔软，内心坚韧到无法摧折的男人。
自己就是个傻瓜，偏偏要去揭开父亲心里的伤疤，自以为是的觉得那才是为他好。
再提起去世的母亲，父亲心里得有多痛？
“可是女儿再过几日就要去庵堂为母亲祈福，这一去就要几年，父亲一个人，肯定又是没日没夜的伏案工作，我……我怎么放得下心……”顾明珠不安的绞动着双手说道，“女儿也是担心，若是女儿不在爹爹身边，您也不能苛待自己啊。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比爹爹对女儿更好，如果爹爹以后不能护着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好好的活下去…女儿害怕……”
她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水气，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畏怯。
明明就是一向胆大，别说天不怕地不怕，凡事都硬朗又自负的女儿露出这样的神色，顾熙闻言就摸摸她的头，暖暖的笑了起来：“若是真担心爹爹，就不要去庵堂了。爹爹本就觉得庵堂太过清苦，不是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家去的地儿，可是你执意如此，又说是你母亲的托梦……唉。其实真的有心，哪里不能为你母亲祈福呢？便是你娘在，瞧着你这样也得心疼死！你若真是担心爹爹，那就别去了，恩？”
越说越忧心，到了最后竟全是哄劝的意味。
顾明珠使劲的摇头：“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儿受了爹娘的养育之恩，骨血之赐，别的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做些这么简单的事儿。父亲您就由着儿吧。”
顾熙瞧她神色坚决，知道她已经是铁了心，不忍违逆她的想法，便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明珠又娇滴滴的笑起来：“爹爹，若是你不放心，就让母亲身边的钱妈妈陪着女儿一起上山吧。钱妈妈以前一向照顾我，做事儿也素来得母亲的心意，想来就是陪着女儿去了庵里，也能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顾熙想了好一忽儿才想起钱妈妈是谁。
后宅的事儿，以前一贯是君氏管着的，后来君氏去世，老太太便将后宅的事情重新拿回了手里，又分给安姨奶奶一半责任－－－－这便是没有正妻最大的问题，没有名正言顺的后宅女主人。
他便有些迟疑：“钱妈妈，不是说她儿子接她回家养老了么？我记得……她老家似乎是在乡下的？这走了也有几个月了吧？这会儿，还能联系的上么？”
君氏走后，她身边伺候的有些人就给打发了出去，便是顾明珠身边伺候的婢女们也换了一半，顾熙能想起钱妈妈，这还是托了她是君氏贴身嬷嬷的缘故，出出入入都还有几分印象，否则，不管后宅事的男主人，哪里能记得清这些侍女嬷嬷们更替的小事？
顾明珠就乐呵呵的笑，冲一旁边伺候的红香努了努嘴儿：“红香，你来告诉爹爹。”
红香服了服身子上来回禀，说的各色清爽：“钱妈妈是被儿子接了回去，不过当时她媳妇儿刚刚生产，家里缺人手带孩子，这会儿孩子已经半岁大了，她媳妇儿也早就出了月子，便不缺她一个人。钱妈妈最近偶尔也会进来看看小姐，说是在家闲着越发的想小姐了呢，也求着小姐说是希望能继续进来伺候……”
顾熙闻言便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传让钱妈妈跟着你去庵堂吧。月例银子按你母亲在的时候拨给就好了。”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儿，顾熙说的轻描淡写，顾明珠却心里欣喜起来：钱妈妈的媳妇儿并不是头胎，那会儿之所以会被儿子接回去，完全是老太太和安姨奶奶的暗算－－－－特意的叫了人给了她儿子一笔不菲的数目，要钱妈妈的儿子来接她回去的。目的就是想要断了她顾明珠的臂膀。钱妈妈本就年纪大了，她那会儿便想着也是时候放她回去享福，当下就应了，也拿了自己的私房给钱妈妈回家养老。
她重生之后，赶了身边几个心怀鬼胎的丫头出去，这一下子就觉得人手匮乏起来。红香一番提醒，她便想起了钱妈妈。前几日招了钱妈妈进来叙话，才知道她那混蛋儿子，拿了钱哪里还想着奉养老娘？几乎没把钱妈妈的私房扒个精光！可怜钱妈妈年纪一把，这会儿竟是连棺材本都快被儿子掏空了，在家里别说休养，各种脏活累活，哪件不要她做！钱妈妈就是做她的嬷嬷，也比在家里“休养”要舒服的多了。
钱妈妈是母亲身边的得意人，知道不少隐私，却也是信得过的，顾明珠便求了父亲，准备让她重新回来－－－－－步步为营，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要精心策划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