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老太太的脸庞上立时就有了笑意。
顾熙进了门,先是端端正正给老太太行了礼,然后看也没看正给他行礼的安姨奶奶,转头对顾明珠露出了慈和的笑容,他指了指身后几个人都没注意的女人,冲顾明珠有几分得意的笑道:“明珠,瞧瞧这是谁?”
顾明珠定睛一看,偷偷想了两秒钟,这才惊喜的叫出声来:“呀,爹爹,你把钱妈妈请回来了?”
钱妈妈已经跪了下来,冲着顾明珠含泪磕头:“小姐,老奴又进来服侍小姐了……”
老太太还不见如何,安姨奶奶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她素来记恨君氏的人,钱妈妈不是第一个,却是其中顶顶重要的一个。
当时她是花了上百两私房钱,这才打发了钱妈妈那个贪婪的儿子接走了她回去享福的,后来晓得钱妈妈在家里过的不好,安姨奶奶暗中不知有多高兴。
这会儿见钱妈妈是顾熙亲手领进来的,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场驳了!
只是,难道就叫那小贱人多了这么一个臂助?这钱妈妈是当年君氏的教养嬷嬷,做事儿最是滴水不漏的,又懂得粥食调养,药膳滋补,她之前多次下绊子,全是这钱妈妈在其中搅合。却偏又资格老,她不好强行逐出去,怎么这会儿这眼中钉又回来了?
安姨奶奶行着礼的身体僵硬的几乎有些摇摇晃晃,原本就因为半蹲着而疲累的身体竟是肉眼可见的晃动起来。
瞧着顾明珠和钱妈妈相认的一幕,顾舒舒不满尖声嘶喊道:“爹,姨娘还在对您行礼呢!”
安姨奶奶心中一暖:到底还是女儿记挂着自己。
顾熙回过神来,含着不悦的轻轻责备的瞅了顾舒舒一眼,便冲着安姨奶奶淡淡点了点头:“起来吧。”
安姨奶奶这会儿才缓缓起身,周身已经是僵硬了。
顾明珠瞧着父亲笑的如同春花初绽:“爹爹,谢谢您。瞧见钱妈妈,倒叫我想起往日母亲在的时光……”
钱妈妈闻言含泪说道:“小小姐言重了。不过老奴就是在家中,也常常想念小小姐,只怕您吃不好睡不好,可怜见儿的,自从小姐去了,您现在比那会儿可真的是瘦多了。”
顾熙闻言点了点头:“钱妈妈是你母亲身边的旧人,平日也最是知道你的脾气和饮食喜好的,如今她执意要继续伺候你,我便做主,继续由得她跟着你了。”
顾熙言罢转身对老太太说道:“儿子今儿个派人去准提庵那边看了看,那庵堂确是极清静的,虽说因为身在山中,香火不如山脚下的几家,可是从上到下,倒都是极虔诚的人,和有些乱七八糟的地儿不好比。就这点来说,这准提庵倒是不错的。”
这乱七八糟四个字,说的隐晦,老太太何等人?活了五六十岁,什么事儿没见过?闻言就懂了。尼姑庵也有“正经”和“不正经”的分别,有些藏污纳垢的所在,说是尼姑庵,实际上和妓寨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顾熙自然不能由得自己的嫡女羊入虎口,这会儿派人去打听准提庵的实际情况,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老太太闻言便笑了笑:“虽说是明珠自己点的准提庵的名,可是说起来倒是儿媳妇给她托的梦,媳妇自然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这回,你就该放心了吧?”
顾熙点了点头:“这也就罢了。只是准提庵到底清苦,又庙小,往日供奉和庙中的田地都少,儿子找人去细细问了,别说是多余的房舍,哪怕是我们明珠愿意屈就,和人并用一室,恐怕也是不大方便的。儿子着人问过,往日那些前去过夜的人家,便在她们后山盖了屋舍,说来也算是庵堂的所属,可是实际上供给和管理却是分开的。”顾熙喊了顾明珠过来,笑眯眯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瞧着她惊讶的打开看,有些得意的笑道:“明珠,这是那片的地契,这就交给你了。日后吃穿用度,可都要你自己负责了。”
顾明珠的眼睛一下子就潮湿了。
她瞧着顾熙,喊了一声:“爹……”就忍不住跳下凳子来的扑到了父亲的怀里。父亲想的真是色色周全……
其实她不是没办法摆脱去庵堂清修的命运。若是当真不愿意去,她自然有千般办法,能让自己在家里留下来。她何尝不知道家中待她如珠似宝?她何尝不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可是她不能……
顾明珠知道,在母亲生前,就已经在口头上为自己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对方是和顾家同为上品世族的,王家的嫡子王安然。
不管是论人品,论家世,论才貌,王安然都是一门极好的贵亲。
两家原本是约好了,因着长幼有序等她姐姐顾舒舒定下了婚事,接着王家就要来提亲的。
可是对于如今的顾明珠来说,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么一门看似完美无缺的婚姻?经过了前世那一年的夫妻生活,她的心里,已经印下了极深刻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影子!
她忘不掉他,就不能再和别人成亲,她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人获得一个好结果,她才能放心啊!就是因着这样的执念,她必须得去庵堂清修,王家若是知道她要去庵堂守孝----王安然是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自然不能娶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大小姐,再说王安然恐怕等不起太多年,到时候婚事自然会像前世一样自然而然的告吹。
主要就是为着这门婚事的关系,顾明珠才会策划离开父亲,去准提庵的。
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却泛上了深刻的内疚。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父亲为了自己一个念头一个打算,就算如今的情况再忙再紧张,他也找人细细的打听了,这才能安心让自己前去。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自己明知道父亲有多疼爱自己,可是却还是要一意孤行……
怀着这样的歉疚,顾明珠呜呜咽咽的掉下了眼泪。
瞧着怀里的嫡女倏然就哭的双眼红肿,顾熙有些惊讶的周围看了一圈,却在老太太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对他们父女亲近的不悦,安姨奶奶眼中也划过了不满,大女儿顾舒舒,更是一脸显而易见的嫉恨。
顾熙便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顾明珠的头,决意要加倍的对她好,补偿她很难再从别人身上感觉到了亲情滋味。
“这……”安姨奶奶面有难色的轻声细语劝说道,“老爷,这是不是不太好?婢妾知道您疼爱小姐,可是小姐到底是去为母守孝,若是一切自理,那哪里还有守孝的意义呢?”
其实说白了就是觉得她这么去太便宜她了。再说……若是那块地全是属于顾明珠的名下,那她即使后面要安插手下,暗下毒手也不容易啊!要知道……安姨奶奶可没打算这么便宜那个小贱种。不行不行,这样还不如建家庙呢。
顾熙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买都买了,还有什么可争议的?何况这笔本就是她母亲留下的银子,既然本就是属于明珠自己的银钱,我不过是提早为她置下些实业罢了。难道说,你一个妾侍,还敢垂涎主母留下的财产?”
安姨奶奶闻言暗惊,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撞天介的叫屈。
老太太晓得儿子出手,事情已成定局,想着自己的谋划里,原本也只是要她离开,别阻了顾舒舒的青云之路,这会儿大目的已经达到,大方向无甚偏差,便也无所谓太计较这等细枝末节。这时候舒舒的事儿才最重要。
再争下去,非但儿子心里不悦,会觉得她不慈,安姨奶奶不友爱,到时候越发的对她冷淡,儿子对明珠的在意,却不会因此少却分毫。
她便也点了点头:“我本来就说庵里太清苦,明珠啊,既然你爹心疼你,将那一整块都买了下来,你可就要好好儿的打理,只是每日必须要做的为你母亲祈福抄经,却是不能偷懒的哦?”
顾明珠乖乖的点了点头,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顶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冲老太太灿烂的笑:“奶奶放心,明珠一定不会懈怠的。”
“恩,乖孩子。”老太太淡淡的笑道。
顾熙接着便和老太太商定下了要和顾明珠同往的几人名单。
钱妈妈是自然要跟着去的,几个侍女却俱是年纪还小,原本是想着在家中,只需要多陪着小姐伴读,却不需要她们主事,有时间可以慢慢调教的,到了这会儿要放出去独当一面,却未免让人觉得不放心。
这意思是老太太透出的口风,顾熙听了也颇以为然。
昨儿个和红香说话之间……那孩子说话确实是条理分明,是个可以调教的婢子,只是到底年纪太小,力气弱又单薄,在家里外院有小厮管事把守大门,到了外头,女儿身边只有这么几个小姑娘,他也确实是难以放心。
谁晓得这意思一提,顾明珠只是摇头,那意思明白的只差没有一跳三尺高了。
“老太太也说了,女儿去庵里,是为了给母亲祈福的。这次与我同行的,已经有钱妈妈,红香外加四位母亲当年亲自挑选的小婢,这便已经是六个人了。再多选人,实在是太过奢靡,有违了女儿的一片孝心,便是母亲在天上,恐怕也会怪女儿孝心不诚的,迤逦拖沓,究竟是去享福,还是去守孝呢?”顾明珠这么说道。
想起了过世的妻子,顾熙便叹了一口气,退了一步:“既然不愿意多带婢女,总也要从家里带几个小厮去,否则若是遇到强人,或有不便之处,你们几个弱的弱,老的老,小的小,该怎么办才好?便是父亲,也不放心的呢。做女儿的,不让做父母的担心,不也是尽你的孝义么?”
这么一说,顾明珠便也只能接受了。
于是又从外院挑了一位姓邓的小管事,另有两名精干小厮,一位叫小虎,另外一位叫狗子,这三人跟着顾明珠一起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