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顺忠停顿良久，昏暗的光线下抬抬手抹了把眼眶，“那怀里六个月的孩子就是你父亲，那天回去之后你奶奶就病了，自此也落下病根。你爷爷出奇的没有训我，只是拿着一柄油漆早就磨掉的旱烟杆子，沉沉的吸着烟，靠着杂草丛生的墙根，告诉我说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命，该走哪一步不该走哪一步就是命中注定的，怨不得谁。可我不信，我偏执的以为要不是那几个家伙怂恿我，我也不可能差点被淹死，你奶奶也就不会病了三年后早早去世，后来我找到那几个小伙，狠狠的打了一架，具体情节怎样早就没了印象，只是膝盖上的疤痕到现在没能下去，恐怕要带到棺材去了吧。你奶奶去世没多久，操劳十多年的爷爷也就跟着去了地下，在之后就是我带着你爸和小叔相依为命。虽然你爷爷临去世都没说什么，其时我知道，算得上英年早逝的他是放心不下我们几个的。”
叶顺忠烟吸的很凶，还没几口就剩下烟屁股，叶凡忙上前再递过去一根，叶顺忠却是摇摇头，没再去吸，继续道：“咱家以前穷啊，我和你大伯母结婚时候连房子都是邻居家可怜我，才临时借用的，也难得你大伯母跟我这几十年从来没抱怨过什么，等到你爸和你小叔时候，相对好一些。知道为啥你爸是个念字，你小叔是个明字吗，是因为我想让他们对以前的艰难困苦念念不忘，要知道没饿死在家中，而且还能娶个挺漂亮的媳妇是多么的不容易，同时也要他们坚定信念，只要奋斗只要拼搏，明天就一定会好来。这人啊，太顺了不一定是好事，路走的磕磕绊绊一点，谨小慎微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即便你家欠了几十万的债款，我都没啥太担心的，姑且不说外面的十多万，你小叔拿出来的二十万他要敢在你家没能力偿还之前吱一声，我都能抽的他半点脾气都没。”
叶凡点点头，表示记下了，良久才濡沐道：“大伯，你真虎，旱鸭子游泳虎，以一敌多虎，跟伯母结婚时没房子也虎极了，能拉扯我爸和小叔相继成家立业更是虎的没边没捞的。”
“虎？”
叶顺忠略显疑惑，显然六零年代出生的他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顶多也就知道个虎头虎脑的意思，可这如何能跟五十余岁的他联系在一起。
叶凡挠挠头，反应到大伯肯定不解其中的意思，解释道：“这词我们学生间爱用，就是很牛逼很虎逼的意思。”
话音落下才想到这词汇未免不太文雅，要知道大伯的性子可是很古板的。
“哈哈哈！”
没料到叶顺忠听到‘虎’字含义后，哈哈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响彻整个书房，在叶凡听来却是出奇润耳，仿佛这个男人的几十年卓绝岁月就在这笑声中流露的淋漓尽致，等到笑声淡去，叶顺忠才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叶凡，轻声道：“咱们这个大家庭就你和小杰两个男丁，算不上多兴旺，所以家长辈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俩身上，你弟的性子你知道，没啥大野心大抱负，纨绔归纨绔却也不会做啥太过激的事出来，有着顺明这个当爸的，这辈子是注定顺风顺水吃喝玩乐的料。而你却是我最看重的，以前还以为等过了十八岁才能幡然醒悟，没成想都提前大半个年头了，你要时刻记着我刚才说的话，男娃子小时候苦点累点是福分，只要不怨天尤人不愤世嫉俗，等到大了成熟了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就会明白这种恩赐是多少人祈求都祈求不来的。”
叶顺忠示意叶凡坐在唯一的老式椅子上，把安心听讲的叶凡弄的一惊一乍，等看到叶顺忠眼中的不容拒绝后，扭过身子，坐了上去，很老式的榆木方椅，规矩厚重，仿佛印证大伯这几十年的岁月足迹。叶凡安然而坐，重生一世的他性子中自然再没有优柔寡断。
叶顺忠背着手，视线从一排排书籍转移到洁白墙壁悬挂的地图上，语气竟然有了嘱托的味道，“娃子，等到有一天我，你爸以及小叔垂垂老矣，又或者不在人世的时候，你要多迁就着小杰点，多照顾他点，一世人两兄弟，他虽然对你也无理取闹过跋扈不羁过，可你俩身体里所流淌的终究是从你爷爷辈传下来的血液，国人最重血缘，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不要丢下，无论将来的你走到什么地步。”
叶凡点头，乖巧说道：“大伯，我知道的。”
前一世中，即便没有大伯的嘱托，随着岁月的变迁以及各自的长大，兄弟二人的关系越发的密切，这可不单单因为小叔家的没落，更多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停顿片刻，叶凡昂头，坚定道：“大伯，你和爸爸小叔他们，都会长命百岁的，会看着我和小杰结婚生子，享受天伦之乐的。”
叶顺忠感慨一声，难得打趣道：“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乐得那一天的到来，大伯我也会看着你很虎很虎的那天，平步青云也好，飞黄腾达更好，让所有人都用仰视的目光看你更是好的。”
叶凡竟然羞赧了，耸了耸肩膀，没来由那双温吞的目光中流露一抹坚韧。
犹如天神下凡。
叶凡终究闹不懂大伯为啥让他坐在椅子上，等到大伯的话告一段落之后，悄声站起来走到那张硕大而做工精致的城区拆迁图上，刺眼的红色笔迹让他有些出神，前世某些零落的碎片同这张图结合到一起，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一世震惊江城的拆迁致死案件就出现在标记为17号地点，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母亲所开的狭小诊所就杵在事发现场的拐角。
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回忆难免沉重不堪，无形中犹如波涛巨浪阵阵的拍打着他的胸腔，叶凡举起仿若千斤的手臂指着那一块所在，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席话很可能会改变大伯以至于整个大家庭的命运，还有什么比改变已知的悲惨命运还令人内心震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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