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宁远远地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浑身一下子僵冷下来。
那个原本一身清爽儒雅的男人,此刻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修边幅,一身的酒气,就连原本俊秀的脸上,也开始布满了暗青色的胡渣子,俨然苍老了十岁。
他那颓然的眼神,竟再也找不到当日那个优雅地拥她入怀的温柔了……
甄豫书看见季微浛的样子,也微微有些诧异。自从和夜幽宁成亲之后,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会变成今日的这副模样。
季微浛也很意外,会在这里看见甄豫书和夜幽宁。
他深深地凝视着夜幽宁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庞,唇角的轻笑还未来得及弯起,他就注意到了他们俩握在一起的手。
像是被冻在冰窟里,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一样,季微浛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肉都变得冰冰凉凉,再没有一丝温暖。
是呢,她已嫁做人妇,已是甄家的媳妇,是甄豫书的妻子。
她不再是当日可以肆无忌惮地扑进他的怀里,软软地抱着他的夜幽宁了。
努力地扯起唇角,季微浛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
甄豫书想要放开夜幽宁的手,却没想到她会反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想起当日,是夜幽宁一纸诀别书交给季微浛,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尽管如此,他没有忽略掉手中那个纤瘦的柔荑所传来的冰凉。
微微侧眼睨了夜幽宁的脸一眼,甄豫书才朝季微浛露出极为浅淡的笑容,“公主从未离开过皇宫,想要出来看看。”
“这样啊。”季微浛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
夜幽宁低下头,选择了沉默不语。
三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和周围那些喧嚣如潮的人流相比,几个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加上甄豫书和夜幽宁的外形实在出众,更加引人注目。
看着依旧低着头不愿看自己一眼的夜幽宁,季微浛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的欣喜也彻底消散。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甄豫书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夜幽宁抬起头,目光紧紧地追逐着季微浛的背影,晶莹的泪珠瞬间溢出了眼眶,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
甄豫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这一次出行因为季微浛的出现而草草地结束了。一直到回到甄府,甄豫书和夜幽宁一句话都没有说。夜幽宁在绿袂的陪同下回了庭兰苑,而甄豫书则是沉默地带着楚寒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绿袂看着夜幽宁僵直的背影,很是为她担忧。
不知道今日甄豫书看了夜幽宁还这样对季微浛念念不忘,会不会对夜幽宁心生恼意。毕竟,夜幽宁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待梦进屋来的时候,见原本欢欢喜喜出门的夜幽宁和绿袂都一脸的沉重,便知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的性子一贯淡然,也就没有开口去问,只是淡淡地给夜幽宁行了一个礼,说道:“公主,那个灵香,在自己的房中割腕自尽了。”
夜幽宁神色一顿,强自压下心中的悲凉,抬起头看向待梦,“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待梦的神色很淡然,仿似灵香的死就想一个寻常死去的家畜一样,无关痛痒,“那个时候,吴氏身边得力的张妈妈恰巧偷偷去找灵香,却撞个正着。”
冷冷一笑,夜幽宁的眼中闪烁着丝丝寒意,“还真是恰巧了呢。”
“平日里与灵香交好的椿瑞去找了吴氏,请她救救灵香。吴氏拒绝了之后,就让张妈妈悄悄地去看看。”待梦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绿袂却知道,灵香的命,也就是那个时候被结束的。
对,是被结束。
这就是从小被当做最优秀的细作训练长大的待梦,一个正如春花般灿烂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
可她却没有半点怜悯。
包括夜幽宁在内,也一样。
不是她们冷血,而是这种事情,在宫里的时候,她们就看得太多了。主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牺牲的永远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奴才。
不牺牲她们,受伤的就会是夜幽宁自己,或者是她重视的绿袂和待梦两人。
她受够了宫中那样无法自主掌握自己的命运,无法守护自己重视的人的感觉。她不想再失去待梦和绿袂之中任何一人。
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就要学会比别人更残忍,比别人更心狠。
她不会去招惹别人,却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欺凌而无动于衷了。
甄豫书回到自己的书房,就有隐在暗处的暗卫现身出来,恭敬地朝他行礼,而后木然地说道:“庭兰苑里一个叫灵香的小丫鬟在自己屋里自尽了,恰巧被二太太吴氏身边得力的张妈妈瞧见了。”
“张妈妈?”甄豫书坐下来,皱起了眉头,“她怎么会在那里?”
“这还用说,自然是要去打探情况的了。”楚寒肆无忌惮地在甄豫书对面坐下,轻笑着道:“拿了个这么大的罪名往公主的头上扣,她可是担心极了那个小丫鬟会把自己供出来呢。不过,我好奇的是,那个小丫鬟真的是自己自尽的?”
那个来报的暗卫没有丝毫的迟疑,直言开口:“在张妈妈进屋之前,公主身边的待梦姑娘从灵香房里的后窗悄然出来。”
挑了挑眉,楚寒轻笑对那个暗卫挥了挥手,那暗卫便纵身一跃,从书房中消失了。楚寒转头看向面色冰凉的甄豫书,笑嘻嘻地道:“豫书,看来你的那位妻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呢。”
甄豫书的脸色很是沉郁。他的目光中闪烁着点点冷芒,声音也冰冷了许多,“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挑了挑眉,楚寒脸上的笑容不减,却再没有说任何话。
甄府却因为灵香的死而有些震动。各房的下人们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却在私底下都难以自抑地讨论起来。毕竟灵香是庭兰苑,是夜幽宁屋里的人,夜幽宁才嫁到甄家几天的时间,屋里就死了人,自然是成了众矢之的的。
另外,还有一小股传言说,灵香的死可是吴氏身边的张妈妈发现的。张妈妈可是吴氏屋里的人,那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庭兰苑,还恰巧就发现了灵香自尽身死。而后便又有人传言说,其实灵香的死和张妈妈、和吴氏有关。
夜幽宁却显得很沉静。无论外头的人怎么风言风语,她依旧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该去宇文氏那里请安的时候,也从不迟到。就是到了太夫人屋里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毫无破绽。
宇文氏倒没什么,太夫人却是表现出越来越满意这个孙媳妇的感觉。不管她认为灵香的死和夜幽宁有没有关系,就夜幽宁这些时日以来所表现出来的沉静和稳重,就让她这个昔日曾经上过战场的铁血娘子心生赞赏。
二房的吴氏却越来越着急。
她不知道那个灵香到底有没有供出自己,反而有不少人都将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她不禁有些后悔,当日自己一时冲动,就想着为自己的女儿报仇,给夜幽宁来一个下马威。如今看来,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偏偏她这个时候还什么都不能做,越做越错,越做就越引人注意,只能像夜幽宁一样,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任谁都能看出,吴氏再怎么沉着,却失了夜幽宁的泰然自若。她那有些紧绷的神经线,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起了疑。
然后,一夜之间,好像此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府中再没有了任何风声。
平静得有些诡异。
庭兰苑。
绿袂有些困惑地看着正在低头看书的夜幽宁,开口问道:“公主,怎么前些日子那样喧闹,这两天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夜幽宁头也不抬地盯着手里的书,悠然地说道:“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什么好议论的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答案?”绿袂略一沉吟,却轻轻笑了,“看来这个黑锅,吴氏是背定了。”
“黑锅?”夜幽宁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她哪里有背什么黑锅,不都是她自己招惹出来的事端吗?”
若不是吴氏着急着想给她下马威,让那个灵香当众去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拿着一个不知廉耻、放荡不羁的帽子往她的头上扣,还会有后来的事情吗?
若不是助纣为虐,与吴氏狼狈为奸了,灵香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又何必年纪轻轻的就命丧黄泉?
“公主说的是。”绿袂笑了笑,重又拿起了手上的针线,“她这样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夜幽宁淡淡一笑,却没有回话。
“是谁自食恶果了?”一个略带着冰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下一刻,夜幽宁和绿袂便看见甄豫书面色冷凝地从外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