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早发现岑甫他们三兄弟的房舍,虽看着与别处也差不多,都是青砖白墙的瓦房,但却修得比一般的房舍都高阔些,房前屋后多种植花木,在夏日里,也颇有凉意。
要备午饭了,女人们到底不能袖手旁观,各自洗了手开始筹备起来。丽娘嘱咐悦然带着枨哥儿和安哥儿两个就在院子里玩,也去了厨房。
厨房是在正房后头,单独在后院东边砌的两间瓦房,一间厨房,一间是放柴火、杂物的。丽娘进厨房略看了一圈,厨房里水缸、案桌、储物架子,安排得十分精当,屋里打了两口大灶,倒比她开酒肆的厨房都要气派些。心里便有些纳罕,如何他一人独居却备了这么个厨房?莫不是平日讲学上课来附食的学生也多?这样想着,便挽了手去帮着整治食材。
三个男人也都在帮忙。眼下只用了一口灶,鲍柱在老老实实的烧火。林觅则就着后院一口小井,将莲藕上的污泥洗净,正挑了水嫩的头节来细细去皮。岑甫让鲍秦氏指使过来帮着丽娘择菜。
丽娘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便问起厨房的事来,果然,平日里有四五个学生在此附食,不过是学生自家带的书童、小厮自己动手做罢了。
丽娘心头暗自咋舌,眼下才天平几年,乡绅家的公子便有了几分贵公子的做派了。也没再多问下去。
一时食材皆备,女人们轮流动手做了拿手菜,又添两个就地取材的蜜汁脆凉藕、糯米藕酥,加上岑甫在丽娘指导下亲手做的排骨莲藕汤,也算得丰盛。几个人带着孩子围了满满一张八仙桌,热热闹闹的用了饭。
饭毕,三个男人竟不让女人们再动手,粗粗笨笨的收拾了桌子,自去厨房洗刷。女人们说笑一阵,不免有些困顿。鲍秦氏第一个熬不住,邀了丽娘和黄嬷嬷去自己房中歇一歇。丽娘见外头日头正大,走也不好走,也就笑着应了。一时又要悦然她们也跟着去歇中觉去。
悦然难得出来一趟,哪里肯睡。枨哥儿年纪小,精神倒最好,早已嚷嚷着要去凫水。
鲍秦氏还没来得及吓唬枨哥儿去午睡,林觅就从后头厨房探出头来,对她们道:“王娘子、二嫂,一会我和二哥带着他们去后头干净处凫水,你们只管放心去歇着罢。”
丽娘还有些犹豫,鲍秦氏却笑道:“那你们可仔细些,三个孩子少根汗毛可都是不成的!”
“放心吧!”林觅笑。
鲍柱却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自己娘子笑谑:“孩子不摔打可长不大呐!像你这样娇养儿子,养出个上不得马、动不得步的孱头,白瞎咱老鲍家的好种了!”
鲍秦氏笑着啐他一口,拉了丽娘和黄嬷嬷就走,“走,咱们歇咱们的去。”
丽娘回头看了两回,见悦然一脸灿然,也知叫她不得,也就罢了。
三人到了鲍秦氏房里,各洗了面,换了衣裳,才坐下说话。丽娘到底不好往鲍秦氏床上去躺,见临东窗的凉床颇宽阔,便拉了黄嬷嬷一个一头的半卧了。不一会,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只听夏蝉嘶鸣更衬得庭院静寂。
鲍秦氏和黄嬷嬷便在这蝉鸣声中醒了,见丽娘似还睡得沉,便轻手轻脚的一起出来,在外头坐着吃茶小声闲话。
忽听得里头丽娘一声惊唤,二人吃了一惊,忙往里屋去看她。
只见日影斜下,投在莲花纹的铜镜托上,正反射下一道光落在丽娘的眼眉上。丽娘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乱动,人也挣得满额的细汗,恐是让梦魇着了。
“丽娘,醒来!”黄嬷嬷将她推醒,一面替她抹汗,一面问:“可是魇着了?”
鲍秦氏递来茶水,黄嬷嬷扶她坐起,慢慢饮尽一盏茶水。丽娘这才缓过神来,定定看了看四处,冲立在一旁有些急色的鲍秦氏勉强笑道:“可别唬着了你。我没事。”又挣扎着要起身,“悦然她们呢?”
黄嬷嬷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头,又看了看丽娘有些惊惶的神色,道,“还没有回来。”她知道上次蒲苇荡子的事情,着实让丽娘心里后怕,猜出方才的梦里恐怕有什么不妥当,强忍住从心底涌上的担心,劝慰道,“别担心,鲍兄弟和林兄弟看着他们呢,出不了事。”
丽娘也知黄嬷嬷的心意,但想着梦里悦然被几个村里顽童蒙头困脚的丢入深水里的情景实在坐不住,匆匆略收拾了头面,就要出门去寻寻看。
鲍秦氏上午陪着众人玩笑了一上午,此时腰腹沉重,腿脚无力,万不能跟着去。见实在拦她不住,只好立在门边劝道:“外头暑气正大,姐姐又不大认得路,这样出去乱寻,恐怕不妥。不若让我请了大哥来,让他——”正说着,就见岑甫从小径上行来。
原来,岑甫没有歇中觉,只在书房里消磨时光。约略听得这边似乎有些动静,便抬脚过来看看。
“这是要哪里去?”岑甫见三个人立在门口,丽娘手里还拿了把油纸伞,似要出门。不免有些讶异,日头正大,他这两步路过来都叫炙得目眩汗起,什么事这么急。
丽娘见他来了,略露了个笑意,不及说话,鲍秦氏已然快语道:“王姐姐不知做了什么梦,记挂着几个孩子,非要寻去看看。我见日头太大,正拦着呢。却又拦不住。大哥你来得正好,不若你陪着王姐姐去寻一寻。他们说是去后头凫水,兴头来了进山摘果子也说不定的。王姐姐一个人哪里寻得着。”
“这怎么好呢,我看,丽娘,咱们还是在家等着罢。”黄嬷嬷劝道。
丽娘听了只冲岑甫微微福了福,“不好麻烦岑先生,还是我自去瞧瞧罢。寻得着寻不着,总要安心些。”说着便要往外走。
岑甫半步上前,挡在丽娘面前,“我陪你去就是。天气太热,须预防中了暑热。容我回去取些守正祛暑的丸药来与你服了,咱们再去也不迟。”
丽娘稍许有些发愣,让鲍秦氏拉了到一旁坐下,“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大哥快去罢,我好好看着她,不叫她贸然出去。”
岑甫笑着,快步转身回去取药。
丽娘瞧着他挺拔而俊雅的背影,不觉有些心慌脸红,只坐在那里低头啜茶。鲍秦氏与黄嬷嬷将两人彼此看了一回,相互莞尔一笑,也只说些闲话来打发此段时光。
一时取了药丸来送水服下,两人这才起身出门。外头日头真大,丽娘走了几步就觉得热浪逼人,自己撑着伞都觉得烤得荒,不由得担心起无伞无帽的岑甫来。将手里的伞尽力往外头伸了些,想替岑甫也遮一点。可那里遮得住。
“你······可要回去拿把伞,或是戴个笠?”
岑甫走在前头,听她这么问,便慢了半步,侧了头轻轻将伞推回来,与她道:“我不怕的。往日跟着他们一起操——”顿了顿,“你放心,这点日头我还是受得住的。”忽又笑起来,“鲍柱林觅两个还总羡慕我总也晒不黑呢。”
看他笑得灿然,丽娘忙垂了眼下来,不敢多看。
“你莫不是将我看作那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马要人扶、出人须人抬的没用的弱书生了?”
“啊?”丽娘仓促见抬起的眼一下子落进了岑甫那双含笑带谑、似比日头还晃人眼的眸子里,整个人都呆了一呆,才勉强挣出几分清明来,忙道:“哪里,哪里。”
岑甫瞧她很有些羞怯,便不好再谐谑下去。又打头在前半步引路,只偶尔指点几处景致与她瞧。
丽娘跟在后头,慢慢心头脸上都平和下来,只道,岑甫这人倒没有一般书生的呆气,比一般男子都能体人意思些。
行了约莫有一炷香,到了山脚下,风里也添了凉意。树木也多起来,路径都让两旁的树木遮得阴凉。再走两步,便听到里头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丽娘听得悦然的声息,心头高兴,几步超了岑甫走在了前头。她循着声音,只管快步过去,却不想一脚踩在个半大不小的石子上,踉跄一步又踩了自己裙角,两三步不稳,便要歪倒下去。好在岑甫抢上来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只听得丽娘“哎哟”一声,脚脖子竟是崴了。
岑甫见她脸都疼得白了三分,心头也是着急,打量左右却是寻不到一处可安置她坐的地方。正没奈何时,山溪里听得动静的鲍柱寻了过来,见是他们二人,吃了一惊,忙上来看问。
“大哥,王娘子,这是怎的了?”
丽娘忍着脚上转筋似的疼,勉强笑道,“我想来看看孩子们,央岑先生带了来。不想叫石子滑了脚,脚好似崴了。”
“娘亲!”悦然听得丽娘声息,从水里上岸,飞奔过来。看得丽娘直唤,“慢点儿,慢点儿!”
她后头,林觅带着枨哥儿、安哥儿也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