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子越升越高,丽娘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先还会思量,乔掌勺出了镇子没有?临水村得了消息,明不明白?肯不肯来?有没有人拦着?······后来,夜更深了,脑子却静了下来。外头仍是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丽娘仰头望着那辽远的星辰,只觉得自己伸手可及的好日子如同那天上的星子一般越来越远,再也够不着了。
一行清泪下来,正要用手去抹,却见一方素帕递在眼前。丽娘不由吃了一惊,按住心口,睁了泪眼看去,竟是岑甫一身月白夏衫天神般笔立在跟前。心头大喜之余,身子却似抽了线的偶人,酸软了往下跌。
岑甫忙去扶她,因有了上此崴脚的教训,也顾不得许多,直将人牢牢搂住。丽娘本就浑身青紫,吃岑甫这着急下力一搂,不由得“嘤咛”一声,吃痛出声。却又赶紧扯着有些歪斜的衣襟,不让他瞧见脖子上的印迹。
夏衫领子本不很高,遮掩不及,岑甫早已看了个明白。心头一沉,应了他心底最坏的预计。当下强按下心疼,只作不知,将她扶在凉椅上坐妥当,这才蹲身在她跟前,一手握了她冰凉的手,一面柔声道:“你放心。”
此时,黄嬷嬷听得动静,收拾了出来,见是他,忙疾步过来。“武昌业是西北军中五品守备,明日一早便要来取人北上,我两个女人不打紧,只求岑先生带悦姐儿走——”说着就要跪到岑甫跟前。
花阴底下斜刺出来个人,伸手将黄嬷嬷牢牢托住,却是林觅。
“黄大姐不必担心!小小五品守备,我等并不放在眼里,只叫他有来无回!”
“他手下可有许多人手······”黄嬷嬷听了他这话,又喜又惊,提醒道。
“人手么——”林觅正要说,却让岑甫止住了,“不是细说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是请王娘子和黄大姐将事由略说一说,我们也好应对。”
“那外头恐怕有人——”丽娘只怕在这院子里说话不妥当。
“嘿嘿,早让我给收拾了妥当了。”林觅笑道,却吃了岑甫一记冰凉眼风,忙住了声。
丽娘与黄嬷嬷虽眼中讶然,心底却是高兴。四个人就在院中凉凳上坐了。丽娘将自己与那武昌业的关系,和今日之事一一说了。只略去武昌业奸污自己一节不提。
岑甫直暗自攥紧了拳头,林觅却是忍耐不住,一拳头捶在石凉桌上,骂道,“无耻鼠辈,真欺人太甚!”又对岑甫道,“大哥,对这等人用不着心慈手软!”
岑甫却问,“来报信的掌勺说柴大哥一早带了马娘子母子出门,他们那头可平安?”
丽娘无法,看了看黄嬷嬷,只能将那武昌业临走的话转说一遍。黄嬷嬷登时抖肩落下泪来,丽娘只搂着她肩头,却也无法安慰。
林觅已是脸色铁青,只道,“好个心狠手辣的!”
岑甫已立身起来,对林觅道“你留在这里好生照管着。我自去安排。”又劝黄嬷嬷道,“柴大哥身手不凡,定是能逢凶化吉的。”又深深看了丽娘,“你,你们好生歇着,甚事都不要想。明日起来,日子管保与往常一样!”
丽娘怔愣住,不意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尚未及称谢,人就已经飞逝而去。
林觅嘱咐二人自去歇息,自己只在凉凳上坐定,暗自守备。
黄嬷嬷送丽娘仍回自己房中,两人心底都多少有了些期冀,都不大放得下心来,就都在屋里黄嬷嬷平日供奉的一尊白瓷观音像前跪了念经。直撑到了外头鸡鸣狗叫、商家开铺。果然是风平浪静,别无他事。
丽娘思及昨日那武昌业的话,若要来接必是清早就来的,如今日头半露了还不见来,就更信了岑甫那句“明日保管与往常一样”的话来。心头不由得将先头那文弱先生的印记都抹了去,只想起他昨夜立在跟前的模样,便觉得恍若是高山大树般的牢固依靠了。素来要强的心,对着这样一个英豪男人,也都不由得起了倾慕敬佩之心。
两人正相扶着起来,房门就叫人推开,一个小影子奔了进来直投进丽娘怀里。“娘亲!”
悦然醒来天光大亮,只恐再见不着丽娘。先是推开丽娘正房的门见没有人,已经就要哭了。隐约听得间壁黄嬷嬷房里有声,又飞奔过来。见丽娘还在,哪里肯撒手。小胳膊将丽娘的腰箍得铁紧,这才压低声“呜呜”哭起来。
丽娘虽被她箍得痛得紧,却是强忍了,只摩着她头细语温柔的哄,“没事了!娘亲好好的呢。——”
“呃,嘿,”林觅立在门口冲她们笑,“我在院子里坐着呢,悦姐儿愣是没瞧见。”
悦然含着泪眼,这才瞧见林觅,顿时一喜,“林三叔你在?”
“在也没有用啊。有个小家伙眼里瞧不见呢!”林觅挤了眼逗她。
“林三叔你们在就好了。”悦然松了箍着丽娘的手,过去几步慎重的伏下身去给林觅行了个端方严肃的大礼。几个大人具是一愣,尚未反应,悦然却抹了抹泪,对丽娘“娘亲,我先去洗漱练拳。”复又对黄嬷嬷捧了自己干瘪的小肚皮,皱眉撒娇,“嬷嬷,我饿——”
黄嬷嬷忽明白过来,一面抹泪,一面提脚要走,“是哩!日头都高了,却还没做饭食。倒是我糊涂了。”一面又握了握丽娘的手,“咱们都不如悦姐儿一个孩子明白,好日子坏日子总归是自过出来的,不是盼出来的!——我这就去做饭去。”这才松了丽娘的手,行至门口,又对林觅道,“可是饿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林觅瞧着两个惊惶了整夜的女人脸上稍显出一丝儿精神头来,心头也是高兴,“黄大姐手艺好,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那好,你等着!”黄嬷嬷笑着快步往前头厨房去了。
丽娘替悦然梳了头,悦然便认认真真的在院子里练起拳来,还非要林觅在一旁指正。但凡有丝儿不好,自己便又重头再来一遍。好在院里有棵碗粗的梧桐树,此时枝繁叶茂,倒也能撑出一片阴凉,还晒不着她。只因她一丝都不偷懒耍滑,那汗也就多了起来。
丽娘透着窗看了,好不心疼。只觉得这孩子好似一下子沉静起来,一夜间就大了。这都是因她······丽娘抹了眼角的泪,看着悦然倔强坚持的小身影后背上大大一块汗印迹,眼底多了份坚韧。整了整衣衫,出了黄嬷嬷的屋子往自己方才还不愿再看一眼的正房去了。
林觅见悦然后背几乎都让汗湿透了,便让她歇了。恰此时黄嬷嬷端了一锅碧绿清香的青菜肉粥和一笼屉包子来,就摆在院里的石桌上,便让林觅先用。又催悦然去换了衣裳再来吃饭。转头就要去寻丽娘。
“王娘子在正房呢!”林觅正拿碗分粥,见黄嬷嬷提脚往自己房里去,便提醒道。
黄嬷嬷顿了脚步,面色不由得露出丝讶异来,复眨了眼,却似喜似悲的有了泪意。“噢,是哩,倒是我忙糊涂了。”黄嬷嬷拿帕子点了眼角,含糊笑了,自快了脚步往正房去。
“丽娘!”黄嬷嬷推了正房门进去,见丽娘好好的在那里整着炕褥,心头便是一松,这才过去。
“嬷嬷来了?”丽娘回身,也瞧出她几分挂肠忧心来,脸上虽还有愁色,却也勉强露了笑意,“还是嬷嬷说得对。日子总是过出来的。纵然是碰着了坏日子,咱们也要好好过。”又指着地上一个大包袱,“这些换下来的东西,也不好送人,等会咱们寻个大瓦缸子来,一把火烧了才好。”
黄嬷嬷会意,四处瞧了一回,差不多那武昌业碰过的东西都被收拾了出来,就是那套丽娘平日里喜欢用的茶具也不见了。于是上前将那大包袱用脚尖踢了踢,果有器具轻微“叮当”作响,便笑应道,“纵烧不了,也砸碎了和着灰烬一齐埋了干净!”说得丽娘“扑哧”笑了,这才上前拉了她的手,“走,咱们先去用些饭。次后再来清理这些。”也不待丽娘点头,拖着便出了房门。
用过饭,不待丽娘开口,黄嬷嬷便请林觅将那大包袱扛了出来,自前头拿了个半人高的空水缸子,倒些油点火烧东西。却一丝儿不让丽娘沾手,因悦然今日不好出门上学,只叫丽娘在房里看着悦然读书习字。
一时烧完,将个木板子将那缸子一盖,只等凉透后请林觅丢出去远远埋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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