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得了岑甫的应允,又将匣子里的银票数了一回,足有两千两。盘算一回,便觉拿出一千两来租铺子开酒肆也尽够的了。如此又与黄秀姐、马娘子商议一回,也都赞同将生意做到夏口或者夏州去,只是一下子投一千两进去,数目太大,只怕做不好,倒折了本钱,不好与岑先生交代。
丽娘道,“无妨。这钱与了我,便是我的了。”
二人见她不似说假,心头既惊且喜,只叹丽娘寻了个良人。
等霍掌柜应约来了,听得有一千两便喜得眉开眼笑,搓手道,“既如此,不若咱开家大的酒楼,也设几间雅间,贴几张名人字画,弄些个小池游鱼,摆出些身份来,菜品也卖得出价些。”说得众人都有些心动。
那头伙计已摆了盘碟碗筷,原来,霍有德这个大掌柜上任,要品鉴品鉴店里掌勺的手艺。
丽娘便将马娘子也推进厨房里,“三妹,你也露一手来。”马娘子备菜不及,见案板旁有块剩下的豆腐,并几朵泡好的香菇和没用完的几片火腿片,菜筐里还有几个新上市的冬笋,后灶上吊着半锅鸡汤,秀眉一扬,便有了主意。卷了袖子,擦干案板,将豆腐去了外头老皮,开始细刀切丝。另烦了黄秀姐帮着剥笋,下锅去煮。一时笋好,她将香菇、火腿、笋片都切成了丝。先将香菇丝调了鸡汤上笼蒸着,这里又将鸡汤撇了油,倒锅里烧开,将冬笋丝、火腿丝、香菇丝投进去烧滚捞起。再将豆腐丝投进,瞧豆腐丝浮起,快勺捞起。只见她勺底在汤碗面上轻轻搅动两下,那豆腐丝并其他丝竟似朵盛绽的松针菊一般现出形来,又伴着食材香味,直钩动人食欲。
一时摆上桌,众人先赞其形色,叹刀工了得。霍掌柜眉梢跳了跳,先动汤匙,细品味两口,却不评说菜色菜品,道报了几个菜名问马娘子会不会做。这几个菜,有丽娘知道的,也有竟是听都未听过的。正纳罕着,却见马娘子回道,“做是能做,却不敢说一定做得好。毕竟南北口味不同,且一桌菜品搭配不同,一道菜,吃起来的感受也当是不同的。”
“哦,”霍掌柜沉吟片刻,竟是出了个假设题,“那烦请马娘子说说,若让你现在上道狮子头,该如何做?”
众人都是一愣,可从未见过有这样考厨艺的。
马娘子却抿唇一笑,思量片刻,细声答道,“前头已经上过了清蒸桂花鱼、绿茶虾仁、红烧鸡丁和我那道玉白千丝汤,此时若要再上狮子头,最好是配了青菜心和草菇清炖了来才好。狮子头里也需配些马蹄或者藕粒进去,更为爽口些。”
霍掌柜嘿然一笑,立起身来,直与众人笑道,“马娘子当深谙厨道,有马娘子这般技艺,咱们酒楼就不怕打不响名头了!”
众人听得皆喜,都争着要去尝那汤。只马娘子却是摆着手道,“霍掌柜太夸赞了,实不敢当。”
众人喝了汤都道好,其中滋味却又难分说。黄秀姐又说起前次安哥儿生日,马娘子做那水晶鱼脍来,惹得霍掌柜恨不得当下便让又做一回。只因那做鱼脍的江鱼一时不备,做法又颇隐秘不便宣扬,这才罢休。只约定明日定是要做一会来的。
几个人又在一起计议寻何样楼铺,要雇佣几多掌勺并伙计,有哪些特色菜品,价位如何定······
除了霍掌柜,其他人也都没甚经验,只想着甚便说甚,这一日下来,一项定议都没有。
“罢了,咱们再各自细想想,明日再说罢。”丽娘瞧一眼外头开始黑沉下来的天色,“霍掌柜还得回夏口呢,如今天冷,赶夜路可不好。城防那关也不好过。”
众人听了也觉得是,也不虚留霍掌柜用饭,直送他上马车而去。丽娘记挂家里,也立时起身回去。
第二日,恰逢十,是一般学堂定的每十日一次的休沐日。想起马娘子私下说安哥儿这些日子兴头不高,似悦姐儿走了,有些不惯孤单。丽娘便携了悦然一道回了镇上。大人们有大事要议,便让悦然与安哥儿两个自在悦然房内玩耍。
悦然早收拾了一些小玩意儿,竹哨子、木弹弓、竹子编的鸟雀几只还有自己在翠儿的指导下亲手做的一套小泥磨,都包了来。她一面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一面伸长脖子等安哥儿来。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安哥儿影子。方才三姨母(马娘子)不是说已经叫了安哥儿么,怎的还不来?
悦然渐渐收回脖子,心里明白,八成是这倔脾气的安小弟生了她不告而别的气。可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不是?悦然愤愤而思,却还是下炕蹬鞋,自去三姨母房中寻人。
柴江海正在院里烧碳盆,见她掀了厚棉门帘出来,小脸神情似有些沉,怕是受了冻,便道,“你那屋子好些日子没住人,到底有些冷。炕要不要烧热些?炭盆马上就好,一会送两个去你那屋里。”
悦然忙摆手,“不冷。一个炭盆就够了。炕也正好,太热恐太燥,反不好过呢。”
柴江海因与黄秀姐的婚期将近,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烟火气,这才能多问悦然两句。见她穿着镶着白色兔毛边的一身新杏红袄子,也还暖和,便笑笑,也不多说了。
“柴伯,”悦然反走近两步,问道,“安哥儿近日可学新拳法了?”
“嗯,往日都练熟了,又教了他半套新拳。”柴江海看着她提溜转的明亮眸子,怕她又不平,脸上作出你我自家人我才与你说实话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不是怕他在学里受欺负么,这才多教了些。一会子,我也教你,一整套拳法。”
悦然心底一笑,脸上却是不露,只点头道,“那我先让安哥儿打来我瞧瞧,要是好,我再学。”
柴江海眉梢一扬,“管保好!这套拳法可是我半辈子出生入死揣摩出来的!外头可没得学!”因他知道临水村那三兄弟也都会些拳脚,悦然去了,必定也会指点一二,此时说起,便不觉带了些酸意。
“那是!”悦然跳过去将他胳膊搂着晃了两晃,直将他心底酸晃成了蜜,“我先去找安哥儿,一会子就来跟你学新拳法。”
柴江海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远了,心底那蜜味儿淡下觉得有些发空,这才笑着叹了口气:唉,这丫头走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又望了望安哥儿躲着不出来的房舍,心道,这不习惯的倒也不只他一个呐。
悦然一路呼着安哥儿的名字,一路叩门掀帘的进去,只见安哥儿自在房里临窗的炕上描红,脸上的伤已看不大出了,衬着青灰色的福字纹新袄子,更显得玉白俊俏。只是如今板着脸,少了生动情致。
瞧这样子,真个是生了她的气。悦然故意放重了脚步,哼了两声。安哥儿仍然板正着身子写字,并不抬眼瞧她。
“哟,这才几日不见,安哥儿就要考秀才了?”悦然故意笑道,近身过去,“我来瞧瞧,这字能不能中个秀才回来?”
安哥儿瞧她近了,冷声低哼一声,好歹放了笔下来。
悦然只做不知,一手去拈那纸看,一手却是落在安哥儿的小肩头上。“这字真写得不错,倒比我的还好些。”
悦然的字并不算好,一来是不惯写毛笔,二来也并不十分看重,练习也并不十分用心,只求过得去就罢了。原没人管她,她也就糊弄过去。如今岑甫做了老师,自然要看她的字,加之学里的三个小师兄都已写得一手好字,更显得她的不堪来。是以岑甫近来很是着紧看她练字,生生逼得她也勉强能看出字的好坏来。于她看来,安哥儿虽是描红,却也不是一味呆滞仿笔,已然能写出些风骨来了。
许是她夸赞得实在真心,安哥儿僵直的神情也稍微缓了缓。
“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怎么还只顾练字?”悦然来了个“倒打一耙”,乘着安哥儿吃惊的当口,将他拉下炕来,“走,我可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呢!”
安哥儿却定住脚不动,只似恼似疑的盯着她。
悦然疑道,“怎的?”又细细在他脸上看一回,“脸上没伤呀?难不成那些人还敢欺负你?”说着就挽袖子道,“走,咱们再去将他们挨个揍一回!”
安哥儿只得将她拉住,却还是不说话,只从炕头柜子里掏出个点心盒子来。悦然接了,“这是什么?”打开一看,却是摆得满满的一盒子各式点心。
“这?这是你特意给我留的?”悦然瞪大了眼。瞧这模样,似乎是每日将自己的点心都给她留了两块。
安哥儿不情不愿的勉强点了点头。
悦然忙做出万分感动的情状,“啊呀!真、真是太······”将安哥儿的小肩头一搂,“日后,姐姐得了好东西也都给你留一份!”心头却是抹汗,好在如今天冷,这点心放得住。
“走,也去看看姐姐我给你备的好东西。”悦然一手抱着点心盒子,一手揽着安哥儿,亲亲热热的领去了自己房内。
房里早摆好了一个炭盆,比方才暖和不少。悦然拉了安哥儿上炕,将一应玩意儿都堆到他眼跟前。许是见惯了竹哨子、木弹弓、竹子编的鸟雀事物,安哥儿只眉眼轻落,似并不怎么感兴趣。
“这个泥磨可是能转的哦,你看!”悦然将自己亲手做的小泥磨献宝似的拣了出来递与安哥儿瞧。一面自动手将那小竹片做的手柄捏了,将那上头磨盘轻轻推着与他看。“好玩吧?如今日头不好,可是挑着日头好的时辰晒了好些天才得的呢。否则泥软黏黏的,哪里能推得动。”
安哥儿这才将那小泥磨接在手心里,将将好放了个满掌。那泥磨不过两个鸡蛋大小,座底、上下两块磨盘都是仿着农家常见的石磨做的。细看,那磨盘还并不很圆,手艺说不上精致。
“这是你做的?”安哥儿将那小泥磨轻轻推着玩了一会,抬眼问道。
悦然见他似乎也喜欢,便一脸得意的点了头。“翠儿给我做了个,我觉得好玩,便也学着做一个给你。”
安哥儿将那小泥磨摩挲半晌,问道,“不冻手么?”
悦然不想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笑道,“也不很冻手,只是泥水沾脏了裙子,让袁妈妈说了两回。”又将那木弹弓递过去,“这个虽然比不上你的那张小弓,但胜在携带方便。三丈内,只要准头好,也能射弹鸟雀呢。”复又压低声音道,“若埋伏好,收拾教训个人也容易,还能不叫人发觉。”说着便自贼眉贼眼的笑起来。
安哥儿叫她带得也在嘴角露了个笑意,似乎能想见那几个顽童抱头鼠窜的可笑模样。
“喜欢不?我可一直都替你想着呢!”悦然见机便剖白自己一片“真心”。
安哥儿将桌上的竹哨、鸟雀都拿起来看一回,才矜持着点了头,“都还挺好。”悦然心头一喜,这别扭孩子,可算是哄过来了。
这才要他将柴伯教的新拳法演习一遍与她看,她自跟着比划,安哥儿又指正,一番往来下来,这才亲密嬉笑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