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要留众人都多留一日玩耍。只鲍柱夫妇惦记家中两个小孩子,用过早饭仍套车回去。马娘子因着安哥儿还要与一众小郎君一起游宴一日,也就跟着留了下来。
岑甫对夏口本地悬壶济世的医者并不甚熟,只好托霍掌柜请了位颇有口碑的老大夫来与马娘子看诊。自己陪着丽娘在后头院子等大夫过来。大夫还没等来,人却叫林觅叫走了。
霍掌柜引了大夫来,也没人嘱咐他要悄悄的,一路进门穿户,倒唬得众人以为马娘子有甚不妥,个个悬心不已。黄秀姐连荣哥儿都丢给了奶娘,自来守着马娘子看诊。
幸而诊脉出来,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只说没甚大事,不过是身子底子本就不很好,近来又忧思辛劳过甚,只须好生调养。
丽娘和黄秀姐两个送了大夫,又着人赶着去按方子抓药熬上,便去马娘子房中与宽心马娘子。
夏口内院也添得有几个仆妇丫头,如今正有一个叫“喜鹊”的小丫头在马娘子房内伺候。丽娘两个进来时,那喜鹊正极有眼色的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马娘子见丽娘两个都骨碌碌瞪眼瞧她,觉得颇不自在,笑道:“姐姐们看什么?”因要看诊,并未妆容,自将黄黄脸儿抚过,“不过是这两日惦记镇上酒肆,又因要等安哥儿饮宴回来,晚睡了,夜间就走了困,精神不大好。”说着又嗔丽娘道:“昨日不过与二姐说一句晚上不好睡,值当什么,竟弄出今日这个阵仗来?如今若不好,可是别你吓病了的!”
因她平日少有说笑,如今说这几句俏皮话,想是真没什么,倒叫丽娘和黄秀姐两个心头都松了口气,跟着笑了一回,说些闲话。
丽娘想三妹本是心思细腻之人,昨日露了意思,她本是乐意的。可彦才所说也有道理,不若现在当着大姐面说了,也好叫她别胡思乱想。于是捏了帕子,略压下心底一丝为难,清了嗓子道:“三妹,咱们昨夜说的事,我自是乐意的。回去也与你姐夫说了。他也是欢喜,不过,说孩子们现在还小,若仓促定了,万一日后孩子们自己没那个心意,反倒不美——”
“呃,”马娘子勉强挣出个笑来,“姐夫考量得周到,那就便罢了——”
“唉,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明白!什么事,你们都欢喜?又怕孩子们还太小?”黄秀姐拉着马娘子的手,“三妹,你最实诚不过,来,你说给我听!”说着还递了个眼色与丽娘。
丽娘方才见马娘子变了脸色,就知道不好,正尴尬着不知如何呢,哪里不知道黄秀姐这是替自己打圆场。见马娘子扭捏着不说,自笑道:“自是一桩好事。不过是孩子们太小,心意未定,不好说定。”说着将马娘子的另一只手也拉住,“且不说哥儿好,就只说这么好的亲家,可上哪里找去。”
一席话说得马娘子到底不好冷了脸,半抬了脸儿来笑了一回。算是揭过这一篇去。
“我素来说你是个会打算盘的,还说我冤枉了你,如今可算显了形罢。”黄秀姐点着丽娘笑,又对马娘子道,“三妹,你可别叫她甜言蜜语的哄了去。咱们安哥儿好,害怕寻不着好媳妇来?偏不让她这油嘴滑舌只知道拨算盘珠子的破落户得了好去。”
马娘子缓过心来,也跟着笑,却道,“才不是爱她这个岳家,我眼里看的、疼的不过是大姐儿。”
“呀,你盘算起咱们大姐儿来了?”黄秀姐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将马娘子的手丢开,“也不是个好的!要我说呀,你家安哥儿好,我们大姐儿更可心哩。在家孝敬亲长、看护弟妹、管理家务这都不必说,单说她小小年纪便能经营那么大间铺子,手里管几十号人,出入成千过万的财货,从未出过错漏。啧啧,日后无论到了谁家,都能挣来金山——”
说得马娘子脸上一红,忙道,“大姐,我可不是图大姐儿这个。我是真喜欢这孩子!”
引得黄秀姐一瞪眼,“我也真喜欢大姐儿,定要抢来与我家荣哥儿!”
“啊?!”丽娘悲叹一声。
“扑哧”,马娘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孩子······太小了!”
“你们也知道孩子还小呀?”黄秀姐这才斜飞了眼,将她两个都斜睃一眼,拖长声调反问道。
见两个都没声了,这才点着二人道:“这才过了几天顺心日子就要生事!一个个都白活这么大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是谁在过日子?我看岑先生考量得是,等孩子大些,心意明确了再说。”
骂完看马娘子似有些明白过来,便缓了缓声气,又道:“自己的孩子什么脾性你们做娘的还不知道?大姐儿是个刚硬的,安哥儿更倔。万一日后有个不乐意,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他们自小就相处得来——”马娘子小声道。未及说完,就让黄秀姐高声压了下去。
“你也说是‘自小’,我问你,你自小的那个‘竹马’可是你青春少艾是心悦的那个?如今他来寻你,你要不要嫁?”
她们三个结了姐妹,自然无话不说。马娘子与小时候的“竹马”的一段纠葛也是知道的。
马娘子叫黄秀姐这么一问,倒真问住了。脸上一红一白,很是尴尬。
黄秀姐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借着一口激腾之气还在,“唰”一下立起身来,“孩子是你两个自己的,他们过得好不好,你两个自去操心!我不管了!”甩了帕子走人。
“呃——大姐,还是这般急脾气!”丽娘笑道,“我都习惯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唉,”马娘子叹口气,“我也知道大姐这是真心替孩子们想。是我心太急。”复拉着丽娘的手道,“咱们就再等两年。我只怕大姐儿见识广了,倒瞧不上安哥儿这般木讷性子。”
“我看安哥儿就不差,昨日你又不是没看见,与那等少年郎比,哥儿也是出众的。”丽娘安慰道,“如今大了,他们两个倒不似小时相处时日多。哥儿学里休沐,你就多让他往家里来,那日,我必将姐儿留在家中的。”
说得马娘子眼底一亮,真心欢喜起来,“如此,多谢姐姐成全。”
“哎,这终究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丽娘反过来将马娘子手拍了两拍,“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日后真成不了,你可不能怨二姐。”
“哪里能呢!”
两个人又闲话一回,丽娘才告辞出来。
想着岑甫不在,悦然又去寻宋铃儿说话去了,自己回房也是无事,便往黄秀姐院中去看荣哥儿。
恰正逢着黄秀姐抱了荣哥儿在自己房内玩耍,见了她来,便笑道:“可是说妥了?”
丽娘点头,过去逗荣哥儿笑,“还亏了姐姐在三妹跟前说话,否则,三妹那性子,我倒不好说的。”
黄秀姐叫小丫头来上了茶,打发奶娘等都出去,也在炕沿边坐了与她说话。
“安哥儿咱们自小看大的,确是个好孩子。年岁虽比大姐儿小些,可小得也有限。更何况大姐儿的年岁,是咱们自猜定的。如今看她身量骨架比一般女孩子要大些,年岁倒不定真有那般大哩。认真算起来,也不定谁是兄,谁是姐呢。你相中安哥儿,自有相中的考量,我也不说甚。只是,有件事,我可得与你提个醒。”
丽娘见她面容认真,少不得也拿出肃容来侧耳过去听。
“你素来精明总是在算盘账册子上,于人心行迹倒不大细致。三妹那一手厨艺,非一般人家能用,也非一般地方能养成。再说她一身举止气度,也非一般人家的使女。这么多年了,她一个人守着孩子过,虽说是难忘旧日丈夫的恩情。可就是咱们,也鲜少听她提起过她那丈夫的事情。我估摸着,安哥儿的身世,可不是那么简单!”
丽娘满眼惊疑的看向黄秀姐。她们两个情分自与别个不同,她自然知道黄秀姐若没琢磨出一丝端倪,断然是不会跟她说这个话的。
黄秀姐见她有几分疑惑,笑道,“本是我自己琢磨的,谁也没告诉。也没打算要告诉。只如今你们两个有了这般心思,说出来,好教你有个底罢了。真不真,可打不了包票。出了这个门子,我可也不认说过这等话。”说完也不理丽娘愣神,自将荣哥儿抱在怀里,咿咿哦哦的逗他说话。
忽小丫头打起帘子来报说:“岑先生叫请二娘子过去哩。”
丽娘这才理了理衣裙,往前头去。小丫头竟是引她出院子,外头自是前头店里的小伙计接着。
什么事情,不回房说话,倒要去前头酒楼里?丽娘心下疑惑,便问小伙计。
“先生回来是什么情形?”
小伙计挠头想,东主娘子何以这么问,一面老实答道:“与往常差不多。不过天稍热了,先生后背上沁湿了些。霍掌柜已经吩咐上清热的雪梨银耳汤上去了。”复灵光一闪,道,“啊,先生今日还领了个少年郎君回来。那小郎君带着仆从车马,似是要出远门的样子。车马停在街上,先生没叫拉到后头马厩那边去。”
丽娘心头越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加快了脚步,吩咐小伙计道,“嗯,知道了。咱们快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