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二王子一声低喝跃身而起,啪地将他手腕推开。锋利的匕刃轻擦过韩嫣雪白的颈项,一道血痕瞬间溢出,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脉。
“你怎知我们身份来历?你究竟是什么人?”哈稚纳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背上已是冷汗涔涔,韩嫣仍旧保持平和的语气:“我是尚书徐防的胞弟徐出云,当然知晓今日朝中发生的大事。”她举手指了指脚下不远处的水袋,“这分明是胡人水具,”再摸摸自己高挽的发髻,“你们的发式也与我们汉朝大不相同,”又抬眼向对方看去,“还有你这一身的伤和腿上尚未取出的弩箭,我如何猜不出你们来历?”
哈稚纳静静望着她,这个羸弱俊美的少年,生死关头不胆怯不慌乱,分析入理谈笑自如,当真令他由衷佩服。“你很有胆识,也很有智慧,可我们匈奴人也不比你们汉朝人智慧差。蒙逊,”他转向左贤王道:“看来我们不仅能救回忽多利,还能安全离开这里。”
目送陈宠的背影离去,直至他转过照壁,又听见“吱呀呀”府门开阂声传来,徐防这才将中堂门紧紧关闭插好门栓,几步迈至书案后高大落地书柜前,双手搭在书柜右框上,吃力地向内推去。“轰隆隆——”落地书柜竟如门扇般转开,自内走出一位年约五旬、颌下蓄着三缕黑髯的清矍老者来。
徐防愁眉紧锁面带忧色,不声不响地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老者径自坐下,抽出别在腰间的翡翠嘴儿旱烟袋,又自荷包中捻出一撮烟丝按进烟袋锅子,用火折子点燃,悠悠吸了一口,眯起眼睛道:“怎么?谒卿觉得此事得不偿失了?”
徐防摇摇头,“本以为布下天罗地网活捉哈稚纳,便可借他之口叫圣上得知班超无诏返京之事,顺理成章夺下他的兵权,没想到……唉,”他重重一拳捶在桌案上,“左大人,这次咱们可算是功亏一篑啦。”
左太尉听罢冷笑一声,吧嗒口烟道:“陈宠不是说哈稚纳跟蒙逊都受了伤么?哪儿那么容易叫他们跑了。只要咱们封锁住四城,他便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可咱们原本想借此机会压制班超,这‘换牢诱补’之策亦是大人您向圣上亲谏的,现下人犯被劫,只怕圣上会迁怒于您呢。”徐防口气虽无可奈何,眼中却悄然闪过一丝精芒。
左太尉嘬了口烟,翻楞着眼皮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错有错着,险能险胜。只消将人犯与劫牢者捉拿归案,相信圣上看在贵人娘娘的面上,也不会苛责老夫的。”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笑,悠悠吐出口烟来,望着烟雾袅袅升起,慢声道:“我来之前已安排人往宫里递了信儿,叫文萱向皇上进言,明日午后大宴群臣为定远侯接风,不仅如此,还叫她央皇上大肆封赏咱们这位有功之臣。待皇上圣旨颁下,咱们再捉了哈稚纳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检举他无诏回京。你说,咱们这位小皇帝的脸面该往哪儿搁呢?啊?哈哈哈哈——”
“太尉果然棋高一着,”徐防向他竖起拇指,“到时再由贵人娘娘从旁‘美言’几句,他班超想不丢权也难呐!”
左太尉呵呵一笑,将烟袋锅子在椅腿上轻磕几下,回手别进腰间,不慌不忙地端起已温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道:“谒卿,我知你一直属意文萱,便是后来娶韩棱的义女也是为着文萱着想……”
“左大人,其实我……”徐防开口待要解释,却被左太尉摆手拦下,老大人轻啜口茶正色道:“你心思缜密能谋善断又志向高远,老夫一向对你青眼有加。只可惜你与文萱有缘无份,如今她进宫伴驾,那邓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她惟可依靠的便是你我而已。我老了,只盼有生之年能助你收了满朝文武的心,他朝你可定要代我扶助我的女儿和她的——”左太尉将眼神向徐防脸上移去,后半句虽未出口,相信这位年轻尚书心中定然已经明了。
“大人请放心,”徐防向他抱拳躬身,“倘有那日,谒卿定不负所托。”
烛光下两人直聊到深夜,左太尉才舒展一下倦乏的身子,“丑时将过,老夫得回去歇上一歇了,你也迷糊一会儿吧,再过半个时辰该上朝啦。虽然此刻宫门未开,想来天牢被劫的消息众大臣俱已知晓,早朝时咱们可得小心着应对呢。”
外面已是晨光熹微,而韩嫣被困在昏暗的秘室内,只能大致估算着时辰。天该亮了吧?不知谒卿昨夜是否回府?可曾发现我宿夜未归?他若得知我被匈奴王子所擒,怕是忧心得紧呢!须得想个法子叫这两人信得过我,找机会向府衙报了信,在这里擒住他们才好。韩嫣心下琢磨着,偏头向哈稚纳望去,却正撞见他凌厉的眼神看向自己。
“你不必想着逃走,乖乖叫你那尚书哥哥求小皇帝放我们出城才是正事!”哈稚纳沉声警告。只是他腿伤极重,又一夜未得安睡,嗓音略显沙哑,不知急的还是痛的,额角已渗出豆大的汗珠。
韩嫣向他腿上隆肿的创处瞥去,“即便无人阻拦,你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匈奴。”
“你们汉朝人真是卑鄙,居然在弩箭上淬毒。”蒙逊恨恨地道。
“好在你身强体壮,若换作是他,”韩嫣向蒙逊扬了扬下巴,“恐怕早该昏过去了。”
哈稚纳发觉毒性上涌以致头晕已有好一阵,不过借着体魄强健又一直背靠墙壁才勉强撑到现在。听了这话,不由心下一动,“你知道如何解毒?”
韩嫣不答他话,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一箭穿透腿骨,此刻毒性早已渗进血肉里。若能尽早医治,削肉刮骨尚可疗毒,倘再耽搁下去,莫说这条腿,便是你这条命怕也保不住了。”
“你胡说!”蒙逊起身怒喝。
“我是否胡说,想必二王子心中最清楚。”韩嫣侧身倚在墙上,微眯双眼假作小憩。
“我们离城之前是绝不会放你走的。”哈稚纳虽然嘴硬,心防却已明显松动。
“你们一直不肯走,想来是在等同伴,只是不知你那同伴体力如何,能不能背得动你尸身回匈奴去?”她连眼皮也不屑抬一下,只一味拣最戳他心窝子的话来说。
“除了放你走,其他条件你尽可提。”
韩嫣眉间一跳,心中不由窃喜: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