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丝凄然浮现少女眉间，中年军卒心下不忍，低声劝道：“小姐，你远道而来，且并不知韩府获罪之事，我便当没见过你罢。”弯腰拾起长枪背转身去，摆了摆手，“快些离开吧，切记不要再对人说你与韩府有亲。”
“小姐，”倩雪急着扯住她袖子，“咱们快走吧！”
“多谢军爷。”少女拨开倩雪的手，踏前几步转至中年军卒面前，取下耳上双珠放进他刚刚端起的水碗内，两颗晶莹圆润的和浦珠在水中熠熠生辉。
“小女子孤身投亲，竟不知舅父大人已犯下弥天大罪，心中踌躇不已，还望军爷指点迷津。”她静静望着对方，目光中满是真诚与坚毅。
唉！也罢！今天就算老子多管闲事了！中年军卒将长枪往身旁一戳，举手向东指去，“白马寺住持圆业大师是韩大人多年好友，小姐若有心，便去见见他吧！”
少女郑重地向他福身深施一礼，这才在倩雪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向东而去。
中年军卒定立不动，犹自望着碗中双珠出神。身后的小卒不解问道：“头儿，这女子莫不是疯了？”
“嗯？”他伸手从水中捞出双珠置于掌上，正午日光映照下，一滴水珠沿着珠身缓缓滑落，宛如女子腮边清泪。
“五年前当今圣上才十四岁，便联络清河王以雷霆手段诛外戚夺皇权。如今太后已死，更无人可为窦氏求情。唉——”那小卒摇头轻叹，“可惜这女子花容月貌，怕是要受韩府连累香消玉陨了。”
中年军卒合起手掌，转向东方遥遥望去，轻轻晃了晃头，却不知他是在为这女子可惜，还是觉得小卒所说太过危言耸听。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邙山洛水之间，乃是故明帝刘庄于三十年前下旨建造。今日正逢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诞辰，通往寺门的山路上热闹非凡香客云集，不止普通百姓，更有诸多高官贵戚家眷前来上香拜佛。
倩雪依小姐吩咐结清车脚钱，打发车夫先去寻客栈安排一应事宜，自己则陪着小姐进入大殿。进香敬佛虔诚叩拜，又在知客僧引领下捐了香油钱，这才提出拜见住持圆业大师。知客僧对她主仆二人很是恭谨礼敬，叫她们稍侯片刻容自己前去通禀。
“小姐，为什么要将夫人留给您的和浦双珠送给那当兵的？多不值啊？”倩雪瞧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素衣少女淡淡道：“常言说：‘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今日那位军爷明知舅父一家已定死罪，却仍尊称‘太仆’‘大人’，且关照我们速速离开，勿要说出与韩家关系，这份同情之心实属难得。我赠他双珠，一则为表谢意，二则——”她微低螓首默默良久，“即便韩家难逃生天，至少上路前这些时日，让那军爷对舅父家人多加照拂些吧，只盼着……”
话未说完，却见一老三少四名女眷进得殿来，忙打住话头儿。就着装束暗自揣度，应是母女二人带着两名侍婢前来进香，忙向倩雪使了眼色往殿外行去。行至身畔，禁不住朝中间那少女望去，恰巧少女也正抬眼看她，四目相对皆是一怔——二人眉稍眼角竟有五分相似。
那少女身着一袭青衣，举止步态柔媚款款，五官虽称不上绝美却也灵动俊俏，瑶鼻桃腮韵致风流，便是倩雪在一旁也看得傻了。自家小姐总是眸正神清表情淡淡，周身上下由内至外都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美则美矣，却似乎过于冷艳了。而这少女虽只八分姿色，却具十二分风情，既见主仆二人皆盯住她看，淡红薄唇微微翘起形似菱角，露出两排细白贝齿，忽地启齿一笑，嫣然妩媚拨人心弦。
见小姐只礼貌地回以淡淡一笑翩然行去，倩雪只得快步跟上。
“小姐，不知这是谁家千金，美艳可堪与您相较呢！”追至殿外，倩雪大发感慨。
“我们去寻方才那知客僧吧！”小姐只是淡淡回道。
前后转了一大圈，仍不见其踪影，倩雪自作主张，撺掇小姐往偏院去寻。见小姐略显疲色，忙要上前搀扶，却忽地指向她胸前大叫出声：“哎呀——您的同心环——”
素衣少女正待低头察看，只听得吱呀一声，三步开外一间禅房的小窗由内推开，窗口处站定一人，玄衣墨衫丰神如玉，修眉朗目英俊挺拔。他额上并未着冠，脑后乌丝只以一根银色缎带松松挽系，整个人犹如一朵不濯纤尘的墨莲盈然水上。虽然通身不见任何金玉饰物，但举止气度自有威严。
十六年来，她还是首次见到如此气质出众容貌俊逸的男子，更难得的是那种卓尔不群的高雅，不由为之神情一滞。恍觉自己失态，向对方报以歉然一笑，男子亦向她微微颔首，双眸澄澈如水。
疾步回到正殿，却见那知客僧双手合十迎上前来：“女施主，住持方丈正在偏院禅房与贵客参禅，还请随我到侧殿稍事等候。”
素衣少女若有所思地抚抚胸前玉环，举步随他而去。此刻她颈下的同心玉已然不见了外环，只余一枚孤零零的内环随她莲步轻移有节奏地晃动着，宛如涧边幽草雪雁独鸣。
未时三刻，一名黑衣公子在几名随从陪伴下迈出白马寺，渐渐隐入人群之中。只是他附近有许多气质冷峻身材壮实的大汉，装扮各异远近散落，皆以审视戒备的目光注视着身边游人一举一动。
“季产，”黑衣公子刷地甩开手中折扇，低声向身旁那个四十多岁管家打扮的矮胖子吩咐道：“立即派人去白马寺打听，今日午后可有谁家女眷曾入过偏院。”
那矮胖子皮肤白白嫩嫩，大圆脸上有些细微的皱纹，弯眉弯眼天生一副笑脸，朝着黑衣公子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尖声回禀：“主子，这等小事还劳您挂心，奴才出寺前便已差人问明了。”
黑衣公子侧头瞥他一眼，微一颔首，“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