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个身材修长眸光闪动的男子,身着白锦袍头束金发箍,容貌装扮与湖心幽亭上撞见那人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此人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韩嫣错愕地望着他,实不敢相信,他就是方才遇到的那个愁眉深锁容色哀凄之人。
来人看清她容颜也是一怔,却迅速收回目光假做不识,转身撩袍迈向殿内。一只脚还未踏进门,口中已然高呼出声:“臣弟琅邪王刘宇,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参拜之声喊得委实过早,待他于殿中翩然起舞的十数美人中间穿行而过,来至帝后席案前,抖袖掸袍欲要跪时,刘肇那句“免礼平身”早已出口,琅邪王便乘机笑嘻嘻地站直身子,这礼倒是真的免了。
韩嫣敛眉垂首,悄悄沿席案后的窄道回转座上,却发现徐防不在。四下里瞧了瞧,亦未见他踪影,想是许久未归令之担心,徐防这才出殿找寻去了。心中生出愧疚之感,不由得垂首轻叹。
刘肇对自己这位王弟知之甚深,笑哼一声,把嘴里一大块羊肉急急嚼完,又端起新换上的银盏喝下一大口,这才说道:“行了行了,快入席吧,别跟朕装像儿了”。他从郑众手中接过绢巾抹了抹嘴,侧头笑望着琅邪王,“怎么来得这样晚?不是告诉你携眷同来么?你府上姬妾成群,只怕要比朕宫中的妃嫔还多上几倍,怎地一个也不肯带来呢?”
刘宇嘿嘿一笑举步入席,夹起一筷头清蒸鱼塞入口中,“还不都是皇兄这旨意给闹的!宫宴就宫宴吧,带什么家眷呐?臣弟早早便要出门,可府里那些娇姬美妾个个儿都吵着要跟来,一个不留神,阂府女眷便打将起来。唉!”
他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却又被案上酒香吸引,抻长脖子就着杯盏长吸一口,啧啧地品了品滋味,这才贪婪地望着面前那些正舒腰展袖的婀娜舞姬,继续言道:“臣弟哄完这个劝那个,忙得通身是汗,好容易才觑了空溜出府来。待这宴席散后回去,还不知府中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座上众人听了,皆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和帝明知他这话是随口胡诹的,却仍被逗得忍俊不止,便是韩嫣也不由掩唇轻笑。
殿中舞姬有若绽开的花蕾,随着乐声向四周扬袖散开。空中花雨纷飞,一个姝绝娇丽的白衣少女,如深谷幽兰般自花蕾中心展身而起。裙幅褶摆如雪月光华轻泻于地,线条优美的颈项上锁骨韵迹清晰可见,斜插髻上的蝴蝶发钗轻颤双翼。
伴随其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开合掩映的广袖更衬得她仪态万千姿容艳美,整个人仿若随风飞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当真是“佳人一出,满室生春”。
室内诸人皆惊艳地望向白衣少女,唯有班超向韩嫣投去深情而又疼惜的目光。徐防离座不久,左贵人便借故退席,这些他都看在眼中。而今韩嫣回转多时,徐防仍不现踪影。连日来,他自府内下人口中,没少听到关于尚书大人与左贵人的流言,今日一观,只怕传言不虚啊。
殿中那白衣少女美目流盼,慢慢旋转身姿,含情脉脉地一一望向席间每个人。一俟与她眼神交接,无论帝王公卿亦或朝中重臣,无不如痴如醉心跳不已,几乎忘却呼吸。
此时曲声骤然转急,她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愈转愈快,左足轻点衣袂飘飘,忽被身畔两名舞姬擎臂举起。十余美女围成一圈玉手轻挥,百十条蓝色绸带飘扬而出,殿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
少女周身映上一层淡淡蓝晕,晃得那裸露于外细腻幼嫩的肌肤如若透明。擎她双臂的两名舞姬忽地将之向上抛举,佳人便借力飞旋而起,复又飘飘落于绸涛之上,宛若凌波仙子一般。大殿中登时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郑众瞧见和帝眉头轻挑指尖微动,忙凑上前来低声道:“皇上,这是清河王特为您备下的厚礼。您若喜欢,老奴这便去……”
“皇兄,”一直痴痴望着那名少女的刘宇猛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迈到御座前跪下,规规矩矩拜行了个大礼。
和帝惊奇地站起来,撑住桌案探身向下看去,“你刚才进来时偷懒不行礼,这会儿是要干什么呀?”他收回手来站直身子,向着琅邪王正色道:“朕可先告诉你,别提什么要去巴蜀游历苗疆采风。前次你去苗疆,把人家寨中首领的女儿骗了回来,差点引起边地战乱。这回你说什么,朕也不会放你出京了!”
“嘻嘻,”刘宇朝着和帝一龇虎牙,“那苗女臣弟早就不喜欢了,那个——”他回头瞟了眼方才献舞的白衣少女,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向着刘肇乞声道:“臣弟府中的舞姬,从未有色艺双绝之人,还求皇兄体恤,将……”他回手指过去,“将这女娃儿赏了臣弟吧!”
殿中登时爆笑如雷,许多朝臣乐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连刚入口的酒菜也喷将出来。
定远侯将目光转向伏跪于地的琅邪王,心下幽幽叹道:昔年自己指教他拳脚功夫时,这位聪明伶俐的小王爷还曾信誓旦旦,吵着来日定要上阵杀敌建立军功。怎么才十年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沉迷酒色而不能自拔?
韩嫣听刘宇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位王爷长得一表人才,不想竟是如此荒唐。宫宴之上,当着百官及家眷,跪地向圣上讨要一名舞姬。只是——韩嫣又细细向他打量过去,亭中那个哀思愁苦之人,与面前这个荒诞不羁之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和帝气得哭笑不得,落座问道:“你既请赏,那朕来问你,可曾有功于江山社稷,值得朕封赏于你啊?”
刘宇也不待小皇帝唤自己平身,径自站起拂拂袍襟道:“皇兄,臣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画两笔山水花鸟,实难得立扶助社稷之功啊!不过——”他黑亮的眼珠转了两转,嘻笑着言道:“臣弟府上女眷属实太多,纵没一千也有八百,花银子便如流水一般。”他于殿上来回踱着步子,夸张地比划着,“所以臣弟无奈,被逼想出了个省钱的法子。”
“哦?”刘肇眸光一亮,“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