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着员外服的男子,白净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走进了申勇他们所在的雅间,后面跟着几个随从。申仁对他这身打扮显然习以为常,虽是寒冬正月,他却是满面春风,连忙站起身来,连连作揖道:“哟嗬,这是什么风把陈公公你给吹来了?来,来,来,请上座。”申勇也是带着些醉意,其他人都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连声问好。
这陈公公并不落座,转着两只眼珠子,目光落到了申勇身上,定定看着。满屋子的人见状面面相觑,吴章义暗道这陈公公莫非吃错了药不成,还是有断袖之癖,他想到这一层可能,不禁低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申仁觉得奇怪,跟这陈公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前些时日还合伙干过一些阴私事,可见这关系非常人能比,平日虽然有时候会有点阴阳怪气,却从未这般无礼过的。
还有,为何一直盯着老五看,看眼神又不像有过节的样子。不过他为人城府极深,脸上并没表现出异色,竟径自坐下,面带微笑看着陈公公这位老朋友,还饶有兴趣地瞧了申勇一眼,便自斟自饮起来。
换做任何一个人被这样盯着看恐怕都不会舒服,申勇心中无丝毫畏惧,他只是在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在哪见过这个陈公公,思来想去,自己并没见过这个陈公公,被这个死人妖一直盯着,他感觉浑身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强自忍耐着。
吴章义与石大富互视一眼,都是暗暗攥紧了拳头,高翔见状急忙轻轻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们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乱来。
陈公公的那几位随从,有的身穿锦衣卫千户官服,也有穿京营将官常服的,他们也觉得比较奇怪,但是都默不作声。
时间在两个人的对视中渐渐流逝,然后就像停止了一般,雅间的空气中荡漾着一层一层压抑的气息,如同闷热的夏天乌云满天的那种气氛,风雨欲来。
过了许久,死人妖终于开口了,他缓缓走到上座,轻轻坐了下去,白净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用尖细的嗓音道:“好胆色,咱家一向就喜爱如你这般的奇男子。”
紧张的气氛消散了,这番对视是申勇本能的反应。他感到轻松下来的同时又觉得浑身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拱了拱手苦笑道:“陈公公,失礼了,在下申.....”
陈余胜嘿嘿一笑,打断他的话头不紧不慢道:“你是一名武举人,进京是要来参加武会试的,咱家早知道了。”继而又道:“咱家还知道,你想救李林生那个杀才,这个好说,就冲咱家与你一见如故的情分上,便饶他这次。”
顿了顿,阴阳怪气接着道:“并且会把他赶出兵仗局,从匠籍中除名。”
一旁自斟自饮的申仁听了陈余胜这番话,不悦之色从眼中一闪即逝,暗道这阉人,居然派番子盯梢,看来以后还要多加防范一二。陈余胜以前本在东厂管事,受前任厂公魏忠贤排挤,这才调到兵仗局任少监。
“申东主,你这幼弟真是相貌堂堂,英武挺拔,一表人才呀,武会试上必然大放异彩。”
“公公过誉,过誉了。”申仁连连笑道。随后又道,“这几位是?”陈余胜掏出绢帕轻轻擦了擦脸,似笑非笑道:“这几位啊?是想来跟申东主谈笔大宗货物买卖的。”
听他们对话,申勇还在暗自心惊,倒不是因为这些朝廷官员广泛参与商事,终明一朝,除太祖时期,都是官商不分的。而是陈余胜那最后一句话,赶出兵仗局,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不可能吧?
看他们要谈商事,申勇便找了个由头向众人告辞,申仁没挽留他,只是嘱咐他路上小心,要是遇见南城这一带巡夜的官兵,就说自己是四海货栈的人。
申勇依言带着高翔出雅间往楼下而去,临行前陈余胜还神色莫名地打量了他一眼,向贴身随从吩咐了几句,被其他人看在眼中,都暗道这陈公公今天真是怪怪的,不过大家并没多想,今夜前来都有要事在身,随后雅间内众人刻意压低声音开始谈起商事来。
从酒楼出来,路上行人寥寥,听更夫敲着竹梆子打更的声响,已经是二更一点。明代实行宵禁,将一夜分为五更,从晚上七点起更,一更指七时至九时,二更指九时至十一时,三更指十一时至次日凌晨一时,四更指一时至三时,五更指三时至五时。申勇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计时,他暗自换算了一下,大概是后世的晚上九点半,对他来讲并不算晚。
现在是崇祯元年正月初六,正处于节日当中,由于存在宵禁,平常百姓也没什么娱乐节目,起更之后还能出门的不是贵人就是有公务在身的差人,不同于白天的喧闹,夜晚并没有多少年节的气氛。
申勇一行四个人走在空旷静谧的街道上,显得孤零零的,寒风不时扬起他们身上的大氅。这个时候的酒楼基本都打烊了,还需要娱乐或者有事相商的人多半都会选择去青楼包个独院。经过道旁的青楼勾栏时,总是能隐隐约约听见传来的调笑声,唱和声。
那些细微的调笑声,丝竹声,不时传入众人耳中,都是光棍汉,天气虽冷,也难免会有些心浮气动,吴章义更是一片面红耳赤,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自言自语喃喃道:“京师果然不是长治那种乡野之地能比得上的,连曲子都这么好听,唱曲的姐儿肯定长得天仙似的。”
只有申勇面无表情,此时此景让他很不愉快地想起了杜牧的泊秦淮,亡国在即而所有人的却浑然不知,当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比紫禁城里那位更像孤家寡人。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片漆黑,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高翔肃声道:“明日随我去右安门外的流民中招募一些有弓马底子的青壮,章义与大富同去。”
三人皆拱手轻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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