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偏门外的李家庄是个典型的京畿庄园,外形类似于某些乡村大族的寨子,黄土混着干草夯制的寨墙大约两丈高。现在的世道还不是很乱,也就是防一下京畿周围的流民,所以外面便没有包砖,寨墙下方挖了一条沟渠,沟渠中并没有水,上面搭着一座小型吊桥,供庄内的佃户平日出入。
“喂,李大婶子,快去柴房捡些柴禾来。”此时的庄内一片忙碌,庄内佃户的妇人在新主家来了之后,便开始按照他们的要求忙碌起来。打谷场的场地中间架着四口大铁锅,已经煮开的浓稠热粥不时翻滚着气泡,庄内几个妇人手脚麻利地在铁锅边忙碌中。
石大富回到货栈找到申四叔说明来意之后,申四叔当即一口答应,有点意外的是,他儿子申昌俊自告奋勇前来协助石大富交割庄子。
临行前申四叔给他们大概讲了一下庄内的境况,庄内存有大概一百多石粮米,昨日申仁很大方的大笔一挥连带庄子送给了申勇,崇祯元年的一石粮价差不多在一两到一两三钱银子之间浮动,等陕西河南大起义之后,粮价直接飙升到四两银子一石,当真是银贱米贵,也不全是灾害的原因,大量美洲白银通过海贸进入大明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就以目前的粮价来算,这一百多石折算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石大富知道申勇要去招募好几百流民,有了这些从天上掉下来的粮米,申勇肩膀上的担子又轻了一些,他打心眼里替申勇高兴。
“石兄弟,你与我五哥是怎样相识的?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长治人。”正在民房内帮着庄内佃户清理杂物的申昌俊满脸笑意问道。这些民房也是黄土夯制,以木架固定,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茅草,并列成排。
屋内堆放着一些铁犁,锄头之类的农具,兴许是很久没人居住,都结了不少蜘蛛网,佃户们搬动农具时,覆盖在上面的灰尘扑起,夹杂着汗水把两人弄成了大花脸。
“呵呵,俺是怀庆府人氏,流浪到涉县一带的时候受巡检司的狗官欺压,申大哥刚好路过,仗义援手救了俺和俺叔一家,从那个时候起俺就跟在他身边做点跑腿的事。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爹,俺叔一家都是他老人家给了安身的地方。”帮着佃户们搬农具的石大富摸了把脸上的汗水笑道。
石大富对申昌俊也挺好奇的,暗道他也算是大户子弟,自己做这些脏乱的杂活倒是打小就做的,他怎么也愿干这些脏乱的杂活,做了许久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申昌俊放下手中的农具,用手比划着对佃户李善光道:“劳烦李老哥再去找几个人手,去找些长条形木板在这搭个通铺。”
李善光应了一声去了,他这才转身对石大富笑道:“原来如此,虽然我很小就跟我爹到京师来了,但常听我爹说我五哥在长治时就是街坊们交口称赞的好人,他伸手救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据大哥说五哥这次来京师考武进士,以五哥的身手与见识,多半能高中的。至于你叔一家的事,我爹也只是举手之劳,石兄弟不必挂怀。”
“没得说的,申大哥大仁大义,文武双全,俺打心眼里佩服,你爹也是个大善人,对了,申兄弟,这房子恐怕住不下那么多人的,搭上通铺,也就勉强能挤下十来个人,申大哥交代过了至少需要准备两百人住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空余的房舍不多了。”
石大富这个豪爽的汉子此时一脸愁苦,对申勇交代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没做好而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申昌俊不以为意道:“石兄弟无需忧心,等五哥他们到了再去庄子周围砍些树木临时搭起几座棚子便是,茅草也好找,有人手还怕不好解决么,担心个啥。”
石大富还是苦着张脸,但是庄内拢共也就十几户人家,全庄上下的男女老少早就被他们使唤的连轴转。
唯恐庄户们不肯卖力,他承诺干活积极的,每个壮年汉子给两钱银子,妇人给一钱银子,就是孩童,只要帮着做点事,也给几文钱的份子,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
但是准备两百人的衣食住行实在是个不小的担子,只能等申勇带人回来之后再设法了。
两人从房内出来,到了庄内唯一的四合院门前,虽是天寒地冻的,庄内的农户们还是汗流浃背地干得热火朝天,抬木板的抬木板,搬砖的搬砖,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申昌俊叹道:“石兄弟,财帛动人心啊!若是不出这些银钱,恐怕就是朝廷的大官也没法这样使唤他们吧。”石大富并没接话,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仰头看了看已经挂上中天的日头,对申昌俊道:“申大哥他们估计快到了,我们去庄门口守着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支龙蛇混杂的队伍出现在了离庄子大概一里地的小道上。申勇策在马上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庄子,对身旁的高翔与吴章义吩咐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长鞭凌空一抽,身下的马儿通灵,长长嘶鸣一声顿时四足发力载着他向李家庄冲来,马蹄击打在干燥的泥土地上溅起的尘土一片片的,没一会便到了庄门口。
申勇刚翻身下马,石大富就急忙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牵着马匹跟在他身后,申昌俊也上前拱手行礼,笑赞道:“五哥好身手,我与石兄弟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叫庄内妇人将饭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是住房可能还需要找些人手多盖几间。”
跟在后面牵马的石大富本来还不知道该如何向申勇禀报,一听申昌俊开口了,他便不再出声了。
申勇走进庄子首先就看到了那四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他再看了看那些正在搬运条形木板的佃户,转过头来对着犹自忐忑不安的石大富温声道:“石兄弟辛苦了,还欠缺多少房舍?”
还不待石大富出声,申昌俊就抢先说道:“庄内现有的房舍够一百余人安身,如果以一间房住十人计,还需盖十间便可。”申勇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这个倒是不难,我看庄外堆放了不少茅草,树木也多。”
继而又道:“老七,你是否跟四叔学过算术记账这些的。”申昌俊不假思索地笑道:“学过一些的,只要不是银钱很大的账目都能应付过去。”他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对申昌俊道:“去庄门口看看,他们该到了。”
石大富将马系好之后,跑过来随在他们身边道:“申大哥,招募了多少青壮?”申勇长出了一口气,道:“二百零七人,这段时日肩膀上的担子不小,石兄弟你还要用点心,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我若是不在的时候,不要出乱子了。”石大富拍着胸脯激动道:“大哥放心便是,俺一定把他们看紧了。”
招募而来的流民青壮们,大多都是家乡遭了灾的田舍汉,也有一些市镇上的破落户,他们自从到了京师之后,就再也没吃饱过饭食,住的窝棚区也是脏乱的一塌糊涂,受苦的同时也磨炼了他们的意志。
他们一路上听吴章义这个大嘴巴唾沫星子乱溅地说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个个当真是被鼓动的精神焕发。到了庄子门口,高翔冷着脸将乱哄哄的青壮们重新排成两列,让他们不得喧哗一个接一个通过吊桥,进入庄内。
李青山是第一个进入的,他畏惧中带着点好奇打量着庄内的一切,当目光落在打谷场那四口大铁锅上后就再也移不开了。等两百余人歪歪扭扭地排成二十个横队站定后,申勇站上了临时用八仙桌拼凑成的小高台,面带微笑看着他们。
看着台下这两百多张充满着老实巴交的脸,他们都带着热诚看着自己,申勇暗自叹道:自从老奴在关外作乱,除了一个宁锦大捷,还是依靠坚城的防守战,朝廷的军队就没赢过。如果这些人知道我以后要带他们去打鞑子,不知道会不会一哄而散。从关外逃来的人到处宣扬鞑子如何勇猛如何残暴,平白让关内的人从心底多畏惧了几分。
高翔与吴章义等人看申勇一脸凝重的神情在沉思,不敢出声打断他。台下的青壮们也有点按捺不住了,大部分人两三日都粒米未进,他们刚进庄时就瞧见了打谷场上热气腾腾的大铁锅,可能因为都是乡野老实之人,也或许是怕新主家不喜,并无人喧哗,他们静静等待着台上的申勇发话。
思量了半天,申勇终于想好了台词,台下这些人都是他的根基,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根本,由不得他不慎重。
他深深吸了口气,面带微笑高声道:“众位乡亲,无论你来自哪里,从今以后,都是我申勇的手足兄弟,我申勇但凡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饿着大家,只要大家用心完成我交代的事情,做的好的以后还有月钱可拿,好嘞,大家听着,排好队,一个一个去大铁锅那边先吃几口热粥暖暖身子。”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青壮们七嘴八舌道多谢东家,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也没有回到台上来。申勇一副早知道会如此的神情看着身旁的高翔,吴章义等人,让诸人目瞪口呆。
他在后世时经常参加不少废话连篇的长会,与相熟的同事饿着肚子交头接耳咒骂台上的领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些青壮早就饿了好些天了。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听不进去,等他们肚子填饱了再说效果可能会更好。
杨二狗从王大婶子手中接过海碗时,这个带着点傻气的粗人居然还没忘了道谢,端着碗快速走到一旁,也不怕烫,咻的几声就将海碗喝了个底朝天。
被正在忙碌的王大婶子看得直摇头,她心一软对远处的杨二狗高声道:“小哥儿,若是没吃饱等会再过来,婶子给你盛上一碗。”杨二狗闻声咧着嘴呵呵笑着,四处打量着周围喝粥的其他人。其实他一直以来倒没怎么挨饿,只是平日饭量大,才显得饿鬼投胎似的。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接过海碗就连连吹着气,鼓着腮帮子狼吞苦咽着,有些人还赞不绝口道:“真他娘的香啊,我刘二已经忘记上次喝白米粥的滋味咧”。
“哈哈,你刘二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喝过白米粥吧。”周边的人一阵哄笑。这刘二是个瘦小精悍的汉子,年约二十出头。
李青山在旁也跟着人群咧嘴笑了笑,他突然在人群中瞧见了张佑发。张佑发算是他的半个师傅,他端着海碗猫着腰灵巧地绕到了张佑发的身边蹲了下来,对同蹲在地上专注喝粥头也不抬的张佑发笑道:“张大哥,在下李青山,开封府人氏,想跟张大哥交个朋友。”
张佑发也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才二十六岁,常年的风霜让他的面容显得比较苍老,与实际年龄严重不符,看上去有三十出头。
他停了下来,带着点歉意地笑道:“中,俺记得你,你是第二个报名的人,只是俺也很饿,这粥.....”还不待他说完,李青山急忙解释道:“张大哥别误会,我不是来向你讨吃食的。”“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边说边就着碗沿呼啦呼啦喝起剩下的半碗粥来。他为人憨直,如果李青山真想讨要,说不得就给李青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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