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早已在场外等待的武举们在兵部当值兵丁的呼喝引领下，如同犯人一般，逐个入场。
二月下旬，换成公历，也就是四月份，已经是春暖开花的时节了。
花开满园，兵部正堂右侧的跨院虽人头济济，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就算彼此已经熟识的人也不敢交头接耳，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威严。
不时有身穿青色盘领右衽袍服的兵部各司主事从长廊走过，边走边打量这群待考的武举人，无论是谁，眼中尽是鄙夷或不屑的目光。
不多时，一个头戴乌纱，腰束玉带，身穿大红绯袍的老者被一片青绿袍服的官员簇拥着出现在了跨院正前方。
他就是新任兵部尚书王在晋，刚从刑部调到兵部任职，正好赶在了这次武会试之前。
申勇在待考的人群中偷偷打量着他，或许是久经边事的缘故，王在晋的皮肤并不白皙，微黑中透红，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度，那显眼的仙鹤补服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坐王在晋身旁的是一个袍服装扮与他无异的兵部官员，腰束犀带，绯色的袍服上有一块锦鸡补子。
申勇暗道，姑且不论功绩成败，不愧是军事文官，王在晋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温文尔雅的影子。旁边那个兵部官员是兵部右侍郎魏云中，相比王在晋，他就文雅多了，面带笑意正细细打量着这群待考的武举人，还不时抚须颔首。
申勇正胡思乱想之际，人群突然拜倒，齐声高呼：“学生等拜见本兵。”他暗骂一声，也慌忙跪倒。作为一个后世人，这种动辄便要跪拜的礼仪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诸位都起来吧，崇祯元年武会试第一场策问开始。”王在晋也不跟这群待考武举人多废话，手一挥直接就进入策问环节了。
兵部值班房的书吏送来笔墨砚台和纸张，各人诚惶诚恐地接过之后，开始看考题。申勇又在那大发感叹，虽然自己没参加过科举，电视上也看了不少，从这受重视的程度来讲，文会试就甩了武会试几条街。他收敛起了心神，也开始看考题。
策问的考题是辽事紧张，何以御虏。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其他人一眼，差点失笑出声。大半人在那抓耳挠腮，涨红着脸，原来根本就写不出一个字，这要如何答题？
有些识字的也是战战兢兢在那写着。这等高深的考题出的也太缺德了。往年都是一些关于练兵营操的，这王本兵是存心让这帮大老粗出丑。
王在晋与一帮兵部属官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来考武会试的人本就不多，在他们看来，策问只是走个过场。只有兵部右侍郎魏云中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
申勇与多数人一样，也没有捉笔答题，这并不是他不会写毛笔字。他在后世就经常用毛笔写字，还曾经临摹过颜真卿的字体，应付这个策问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他在考虑是否要逢迎这个新任本兵，可是这个王本兵很快就坐事罢归。
过了半响，他终于有了决定，县官不如现管，先逢迎再说，避重就轻就是。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开始快速答题，颇有笔走龙蛇的气势，才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就答完了考题。
兵部右侍郎魏云中原先就注意到申勇长得相貌堂堂，英武挺拔，还抚须颔首，显然比较满意。后来见申勇半天都不答题，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再又见申勇行云流水般地答完考题，他颇为好奇，从主座上走了下来，不顾兵部同僚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申勇的座位边。
申勇慌忙起身，魏云中示意他无需多礼，拿起他的考卷，看了一遍又一遍。
兵部各官见魏云中一副爱不释手的神色，个个都是吃惊，有人暗道这样的大老粗难不成还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出来？别的武举人都是眼热一脸艳羡盯着申勇看，能得魏云中这样的朝廷重臣青睐，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魏云中拿着他的考卷，回到主座上，还赞不绝口，连连笑道：“本兵，栋梁之才，栋梁之才啊。”
说完将考卷递给了王在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的颜体，这就有了好感，再看策问内容，王在晋也抚须颔首道：“嗯，中规中矩，这些策略都有其可圈可点之处。”
他稍稍沉吟了一下，随后对坐在身后的职方司主事李中正道：“怀德，将这个申勇录名，他不必考校弓马了，直接取中。”李中正起身作揖肃声道：“下官遵命。”
魏云中与东林党交好，王在晋却与阉党打成一片。王在晋暗道，这个姓魏的倒是有爱才之心。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刚到兵部署职，自己虽然比他高了一级，却不可轻视他。
他收敛起心神，扫了考场一眼，对身旁的魏云中笑道：“震彝公，这帮人也太不成器，我看今年怕是没几个人能录名，依祖制这些策试不中的人就没考校弓马的资格。”
魏云中还在想申勇的事，他猛地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抚了抚须笑道：“本兵依祖制便是。”
见他满口赞同，王在晋微微一笑。听朝廷的风声，据说这个姓魏的马上就要受到重用了，难怪如此积极。王在晋一想起魏云中对自己本兵之位的威胁，就没了心思主持这武会试的策问，百无聊赖地喝着小方桌上的茶水。
魏云中则不然，虽刻意收敛，任谁来看都是意气风发的神色。他又拿起了申勇的考卷，细细看着，一边暗道，昨日召对，言谈间圣上有意有让自己总督宣大，山西等地军务，这申勇上的条陈正合自己心意，稍加点拨日后或可倚为心腹将官。
阴差阳错被一个未来的总督另眼相待，申勇却毫不知情，他还以为是自己字体的缘故。面对周围羡慕的目光，他正襟危坐，泰然自若。魏云中抬首又看见他沉稳的气度，更是连连颔首。
辰时已过，策问草草结束。换做别的事情这样敷衍了事，科道言官的弹劾奏章明天就会堆满崇祯的案头。
但这是武会试，文人素来看轻武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万历时期的武会试也是这般的。
崇祯元年，参加武会试的二百多举子，录名的只有区区四十几个，也不用考校弓马了，更不要想唱名游街之类的。依惯例，这些武进士以后多半都是先到京营京卫任职。
申勇却没想到，因魏云中的另眼相待，自己筹谋已久的事情，前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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