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心将湿透了的柴架好,浇上酒,点火,等火快灭时再浇上酒,如此反复几次,火堆也就生起来了,只是烧着了的木柴不可避免的冒着烟,还不时噼里啪啦地响着……莫清云对于这一切,自然是惊奇不已,张大了眼睛问她:“你怎么知道酒能用来生火?你先前还用酒帮我洗伤口。还有,你是怎么未卜先知,料到要下雨的?还有那棵树……”
“你有完没完?”提起那棵树就有气,穆倾心瞪他一眼,将剩下的酒扔给他,道:“用这个洗下伤口再换药,如果有干的衣服,最好马上换上!”
莫清云盯着她扔过来的酒囊看了半天,终于起身拿着自己的包袱去了后堂,不多时换了衣服出来,见她仍穿着湿哒哒的衣服,正坐在火堆旁试图拧干裙摆,忙问:“你怎么没换衣服!”
“我他妈压根儿就没买到衣服!”穆倾心没好气地道。说来也奇怪,她找了几家店都没找到,莫清云换下来的那一套加他身上这套,打哪儿来的?这不是性别歧视么?
“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把我的衣服……”
“早说你妹!”穆倾心白他一眼,道:“我能在这种破地方换衣服吗?亏你想得出来!”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唉……你怎么直接就坐地上了?那么凉……”莫清云一边无奈地念着,一边走过来试图扶她起来。
“你别动我!”穆倾心侧身,双手交叉一脸警惕地道:“我现在腿疼着呢,你动我一下,我跟你没完!”
“你……”莫清云又是一阵叹息,看着她几近透明的脸和苍白的嘴唇,急切地道:“那还不赶紧把靴子脱了,我在给你上跌打酒!鞋里面肯定都湿透了吧,快点!”
“你想得倒挺美!”穆倾心鄙夷地睇了他一眼,想了想,挣扎着起身,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柴,围着他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
“你这是做什么?”莫清云话音未落,却见她把柴扔进火堆,拍了拍手道:“我现在呢,就划地为界,你不可以踏出这个圈半步。这样呢,我们也就不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湿成这样了,又浑身是伤,怎么还能想到这些?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莫清云说着,就要抬脚往外跨,穆倾心忙指着他的脚,喝道:“你敢动?你敢动我立马出去,你信不信?”
“你……”看着外面的连天大雨,莫清云鼻子都气歪了,怒道:“你怎的如此固执,自己的伤都不管了!?”
“那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呀?”穆倾心艰难地坐回地下,用木棍挑了个蒲团到圈里,一脸嫌弃地道:“我是受不了这玩意儿的,你要是不嫌它脏,就用它垫了坐吧!”
莫清云低头看了看蒲团,又看了看她,须臾,发泄般一脚将蒲团踢得遥远,然后盘腿坐下,斜着眼睛怒视着她。穆倾心撇撇嘴,对他闹脾气的行为不置一词。过了一会儿,到底是莫清云沉不住气,伸长了手递了跌打药过来,却是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她,也不肯说一句话。
“不用了,等我衣服干了就回去,这药我用不上!”穆倾心说这话的时候,嘴巴还在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注意到莫清云惊诧的目光,她淡定地又问了一句:“哎,你身上带梳子了么?”
“我一个大男人,身上带什么梳子?”莫清云脸一黑,不可置信地道:“你什么都知道,都料到、都准备好了,却惟独没带,没买梳子?你还是不是女人?”
穆倾心被他问得脸一红,不由提高了嗓音反问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能带梳子了?我可是做大事的人,这些细枝末节的,没注意到也很正常的好吧?”
要怪那也该怪文月,真是的,缺心眼儿。这么普通的日常用品都没想着给她准备,还能指望她些什么?穆倾心越想越觉得郁闷,她要这么蓬头垢面的回去了,还不得给人笑死?
左右拿她的无理搅三分没有办法,莫清云只得尽数将她的刁蛮任性咽下,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你不是说,此次出门有很重要的事做吗?怎么,就这么回去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穆倾心撇撇嘴,漫不经心地道:“因为你,我这脚都没法走路了,马都上不去,再往下走,岂不是自讨苦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这话原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莫清云认了真,神情凝重地保证道:“你放心,不管你要做的是什么,我必定倾囊相助,你没法走路了,我便背着你、扛着你,鞍前马后的照料你!”
穆倾心听得嘴角直抽抽,道:“你还是省省吧,你不给我添麻烦,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你……”莫清云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张了张嘴,却只问道:“你……当真要回去了?”
“不回去还能怎么样?”穆倾心自嘲的笑笑,万般无奈地叹息道:“莫清云,我真被你害惨了,手弄伤了还没什么,脚伤了,就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我……”
不等他解释些什么,穆倾心抱膝,将自己蜷缩起来,将下巴搁在做膝上,喃喃道:“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非要跟着我,现在好了吧……遇到你之前,我被毒蛇咬,被人围堵,包括睡荒郊野外都觉得自在无比。现在?才出来一天多的时间,就被迫要回去了。说真的,我好不甘心……”
感受到她的脆弱与委屈,莫清云皱眉,问道:“你……你家里人,平日里是不是轻易不肯放你出门?”
“那还用说!”感受到他的内疚,穆倾心轻笑着,一扫心中的阴霾,瞥他一眼,调笑道:“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搁谁谁也放心不下呀!”
莫清云脸上一热,极不自然地看了看她,半晌,道:“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你一个人出来?”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啊!”穆倾心抿唇,皱眉,闷闷地解释道:“自打来到这个世上,破天荒头一遭没人跟着,没人管着。你这种人,在外头自在闯荡惯了,无拘无束,自然不会明白,这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难能可贵。我家里人,自然也是因为有万全的准备才会让我出来的。话说回来,要不是遇到你这么个怪胎,我腿不会受伤,也不会这么快就妥协回去!”
“你大可不必回去。”莫清云道:“我只跟着照顾你,听凭差遣,决不会管着你,如此,你亦能算得上是自由的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出门前讲明了,即便是身无分文,手无缚鸡之力,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好,现在怎么能让你跟着?”穆倾心抬起头来,沉吟了片刻,又道:“而且……一来你是男的太不合适,二来,也破坏了我此行的初衷!”
“我诀不插手你要做的任何事,又岂会破坏你的初衷呢?”莫清云见她有些微的动摇,进一步怂恿道:“再者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们谨守礼法,回去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我跟着你的!”
“那不行,自欺欺人的事我可做不出来。“穆倾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果断拒绝道:“还说什么谨守礼法,你一路跟着,原本就于礼不和。我大哥要是在这儿,少说还能挑出十几二十个不合适的地方。给我一刀都可以,让我说谎骗人我做不到!”
对于她的义正言辞,莫清云却是完全不敢苟同,道:“你先前不是还骗那客栈的人,说我是个捕头?我虽昏倒在地,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能一样吗?”穆倾心眼一瞪,道:“那些说了不会造成伤害和误会,又能帮忙解决问题的谎话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善意的谎言可以说,但让我存心骗人就是不行!”
“什么存不存心,都一样是说谎骗人!”
“谁说谎骗人了?”穆倾心见这人说不通,瞬间来了脾气,怒道:“我可告诉你,人一天平均是要说六次谎的!”
“胡说八道!”莫清云信誓旦旦地道:“我就从来不说谎话!”
“扯淡吧你!”穆倾心手一挥,指着他的鼻子道:“那我问你,你去到别人家,人正在吃饭,问你吃没吃,你会怎么说?”
“……”莫清云竟是被她问住了,停了数十秒,见他始终愁眉不展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穆倾心继续说道:“你还不是要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或者还不饿,即使你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你知道人家问你是出于客气,出于礼貌,你也不会说自己还饿着,那这样算不算说谎?”
见他低头不答,穆倾心乘胜追击道:“我再问你,你在外面游历一番回到家中。父母问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是不是会报喜不报忧,对自己受伤的事只字不提,反而告诉他们你一切顺利,过得很好,而且还认识了不少漂亮姑娘?那这样,又算不是骗人,该不该受到谴责呢?”
莫清云眨了眨眼睛,小声插嘴道:“漂亮姑娘……说的是你自己吗?”
正说正经事,他居然冒出这么一句,穆倾心顿时怒不可遏,狂吼道:“我他妈这就是一比喻,你出门一趟,能遇到成千上万的漂亮姑娘,说谁有个屁的关系!”
抬眼偷偷瞟了眼她的怒容,莫清云神情闪烁地道:“可我遇到的漂亮姑娘就你一个,我也只觉得你一个人漂亮!”
之前还觉得他挺老实的,现在说话竟如此轻浮……穆倾心的脸,瞬间黑得像用了十年以上的锅底,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调戏老娘是吧?”
“没、没有……”莫清云闻言一愣,把头摇得像是要掉下来,涨红着脸憋了半天,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倾心白他一眼,放缓了语气道:“替人着想又不会伤害旁人的谎言不算是欺骗。可我毕竟是个成了亲的人,若是明知道我家里人介意我旁边跟着个男的,还让你一路照顾我,回去以后又欺上瞒下的,那我就纯粹是作死骗人了!这样的谎言,是要引起不少猜忌,最后弄到家破人亡的……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谎话和谎话之间,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
莫清云想了下,点头,然后提议道:“那……那我送你回去吧!我跟你家人解释,绝不会引起你们夫妻间的猜忌的!”
“不用了!”穆倾心对感激他能这么说,但还是微笑拒绝道:“我要回去,分分钟的事儿。等我把衣服晾干,再稍稍收拾一下,不那么狼狈的时候,你立马就看不到我了!”
莫清云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只小声问道:“如此说来,你回去之后,是打算报喜不报忧了?”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喜可言?”穆倾心摇着头,苦笑道:“只不过,不想吓到他们而已!”
虽说只认识了几个时辰,但心里却莫名地因为她要离开而生出了许多伤感与不舍,莫清云一言不发地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第一次面对女人的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烤了半天火,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至少,已经不再滴水了,穆倾心也已经想好了应对家里人盘问的法子,便将粮食酒水等物悉数扔给了莫清云,道:“这些我都用不上了,给你吧!伤口记着不要沾水,每次换药之前最好用烈酒清洗一下。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马拴在这儿,稍后我会派人来取。另外,最后提醒你一句,以后打雷,千万别往树下躲,可是会死人的!”
见她说得笑盈盈的,莫清云不免皱眉,道:“你说话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外面还在下雨,难道你现在就要动身?连马都不带,你要怎么回去?”
这里地方也就这么大,实在顾不上突然消失会吓到他了,穆倾心仍是笑笑,手里却攥紧了那颗珍珠,道:“这些你都不用知道。总之祝你好运。既然我做不了自己想要做的,倒不如……”
归去二字还没说出口,却见他伸手递过来两只蜡丸,只听他迅速且神情严肃地道:“此乃毒药,唤作延宸丹。服下之后,你身上的任何痛楚都会暂时消失!”
穆倾心啊了一声,一脸难以想象的表情,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吃了这个,就感受不到脚疼了?”
莫清云点了点头,道:“但其本身为毒药,服下之后不仅每日子午都会头痛欲裂,还有可能引致后患无穷!你自己来选,若是你要做的事情真的很重要,便将这延宸丹服下。倘若你不信我,便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穆倾心左思右想,觉得这有可能是他万不得已时用来救命的东西,也就小声问道:“这一颗延宸丹的药效是多久?”
“七日!”
“那我只要一颗就够了!”穆倾心伸手去拿,却被他缩手避过了,莫清云望着她,痛心地问道:“你当真相信我说的话,而且不怕每日两次的蚀骨剧痛和日后带来的后患无穷,只为得到七日你所谓的自在?”
“严格来说,我只有六天不到的时间了。每天痛两次,这没什么。至于你说的后患,更不是个事儿——我相公身边有不少能人,别说一粒小小的药丸加骨裂了,就算是砒霜加脚断了,应该都不成问题!”穆倾心见他已经有了悔意,略显谨慎地道:“除非……你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把这药给我。”
莫清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再一次伸手把蜡丸递了过来,语气愤恨地道:“拿去!”
顾不得他是不是中了自己的激将法了,穆倾心伸手取过一枚蜡丸,犹豫了片刻,终是将其碾碎,服下了里面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