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策马走远,追魂宗少主矮身坐于琴凳之上,施施然瞟了驭蛇之人一眼,低头理了理袖边,一派安然地品评道:“想不到你会出手帮她,似与你平日的行事作风十分不符!”
那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转身进了屋内,须臾,竹屋的门轻轻合上,只留室外满地的诡秘和几颗几乎已经忘了跳动的心。
“你当真要为她将我留于此地?”不知过了多久,罗夫陵再度出声,回应他的是屋内的一片寂然和几个手下的哀哀哭嚎,然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是面带戏谑地冲竹屋笑了笑,“嗯,始于陌路,终于陌路,这倒合了你一贯的脾性做派!”
忽闻咔擦一声,是细瓷相碰的声音,虽在满地的毒蛇吐信声和鬼哭狼嚎声中几不可闻,但即使是这微乎其微的声响,也还是被心细如发的追魂宗少主恰到好处的捕捉到了,罗夫陵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目光却透着冰寒,直射向屋内凝眉的白衣青年。
静候了半晌,刺耳的笛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群蛇再没有涌向有人的地方,反而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退去,顷刻间,数以千计的蛇群便退了个干干净净。片刻前重闻笛声还以为自己会葬身蛇腹的几个追魂宗门人,顿时便都似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冷汗涔涔地瘫倒在了地上,罗夫陵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透过竹门竹窗朝这院子的主人投了悠然的一瞥,尔后,他站起身姿态翩然的整了整衣襟,又行至自己的坐骑旁细细安抚了一会儿,待那马儿自惊恐中回过神来,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鞭朝他的目标追去。
穆倾心驾着铃铛狂奔了大半个小时才回过味来,心一横,索性不跑了,于是寻了处干净的水源润了润唇,又放了马儿在一旁吃草,自己则倚靠在一颗枝条茂密的老柳树下吐纳调息。不多时,果然听到有马疾奔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又自大路拐进了小路,直至来到她面前才堪堪停住。
“吁!”罗夫陵在几步之外勒紧缰绳,好让急速奔跑中的坐骑快些停下,不至于冲撞到眼前的红衣女子,于此同时,他不可置信的俯身朝着端坐于茵茵绿草地上、正安然的闭目养神的那人拧眉相询,“你……你知道我会找到你,特意在此间等我的?”
“显见得是你想太多了,我一没发疯二没花痴,等你作甚?”穆倾心极不舒服地睁开眼睛,又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这才偏着头逆光瞟了马背上的人一眼,续道:“只是我特意挑了个茂密的林子来钻,一路上又做手脚隐去了马蹄印子,这样你都能找到我,且在进林子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难道,不是因为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的缘故?所以……”她起身弹去身上的草屑,转头望着马背上神色复杂的追魂宗少主,笑了笑道:“在你威逼利诱让我为你卖命之前,请你先清理了在我身上做的记号吧!”
罗夫陵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翻身下马,两步行至她面前,没有解释,也没有粉饰太平,只淡然道:“这双清芙蕖的香粉会留在人身上三年之久,只有用特制的药浴泡过之后方可散去,你若想去掉这味道,便势必要随我回分舵走一遭!”
“嗯!”穆倾心缓缓点头,“看来,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盯着她悠然自得的神色看了一会儿,罗夫陵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在你身上留了记号?”
“猜的!”穆倾心答得干脆,眼风里却瞟见对方唇角狠抽了两下,顿觉心旷神怡,便咧开了笑容同他闲扯,“你别看这小小一个猜字,可是我混迹京城的两大法宝之一!”
罗夫陵沉着张俊脸将她好一阵打量,“那另一法宝是什么?”
“装!”穆倾心毫不犹豫地道:“装高深莫测,装知己知彼,抑或是像方才诳你时那样,装作笃信我猜测的便是事实!”某人的眉毛开始打结,盯着她眼底似是而非的笑意看了两回,想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却越看越觉得真假难断,教人捉摸不透。向来最善揣摩人心的追魂宗少主,忽然在面前这个浅笑盈盈的女子面前自感汗颜,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也是种奇异的,让他感到浑身血脉都开始兴奋激动的兴奋——他终究没有将她看错,这个女子,确然是值得他花心思亲力招揽的人才。
见她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且目光时不时会朝马儿吃草的方向瞟上一眼,罗夫陵也不催促,他向来对女子极为体贴,遂放了自己的马到一旁散步,又脱了外袍铺在她先前坐过的地方,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倾心没料到他如此绅士,诧异的同时自是十分受用,也不同他客气,盘腿坐了,待他也坐到离她不远的草地上后,下意识地便开始上下打量起他。
开始时罗夫陵还可以装作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将附近的花草树木瞟上一瞟,可时间一久,便是圣人也会不自在,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被一个妙龄女子如此肆无忌惮的端详,哪怕再老成,也总归有个限度。
是以,当他终于按捺不住问她在看什么时,倒是让穆倾心小吃了一惊,“哦,我只是想不通,你长得人模人样的,为什么非要做违法乱纪的勾当?”顿了顿,又在他盛怒的目光中缓缓絮道:“你意图挟持良家妇女,又是江湖中人需罪加一等,若是被官府逮住,再查出以前的案底,不仅如今的风光不再,很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的……嗯,更有甚者,可能会连累到亲朋好友也说不定。”
她语气不紧不慢,神情也极为诚恳,一篇道理说下来,却愣是把罗夫陵气得满脸通红,良久,他缓过气来直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放你离开,休想!”
想法被当面拆穿,穆倾心顿觉泄气,蜷了双膝将下巴搁在上面,侧低着头去揪脚边的小草,罗夫陵再看她时,便只能看到她的半个后脑勺和脸上那条醒目的箭伤疤痕,心中立时不忍起来,刚要出声安抚,却听她极小声地,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蛋!”
怜悯之情尚未在心头站稳脚跟,已然被兜头浇下的凉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羞愤的暴怒和怨恨。
追魂宗年轻的少主斜睨着身旁的红衣女子,以及其不屑的口吻轻飘飘道:“做违法乱纪勾当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罢?阁下养尊处优于庙堂之上的父兄及夫君,难道不比我深谙此道?他们往日见不得光的案底,怕是不知比我厚多少倍吧?”
待他说完那番话良久,穆倾心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立时便坐直了身子,凌厉的目光直盯着他的脸,“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