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周怕人跟踪,入夜才偷偷地潜进杨府,遇杨林见面,便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杨林听完也是头皮发麻,半晌无言,深吸了口气:“兄长,此事越来越复杂了,神上使便让我们伤透脑筋,这张角又要来凑热闹,看样子最近洛阳是不能太平了。”
杨周也叹了口气道:“我都不知如何面对恩师,当年若是没有他,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说完虎目含泪。杨林为了安慰他,一咬牙沉声说道:“若有机会,你带我去见张角,我和他谈谈,看他能否放弃起事。”
杨周大惊,抓住杨林的手腕道:“公子万万不可,我恩师把太平教当成平生心血,为起事更是煞费苦心,绝无放弃之理。”
稳了稳情绪又道:“为今之计,便是在恩师进洛阳之前,将那神上使挖出来,老师若知洛阳有变自然不敢轻易进京了。”
虽然眼下也无什么办法,但急也急不来。杨林慢慢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思绪一理,觉得眼下虽然很被动,但该做的也做了,杨周不顾危险打进太平道内部,杨赐父子也使出了层层手段,就是杨倩这几日也和那许相之子虚以委蛇,反倒是自己,在此事上出力甚少。
杨林又把杨赐父子装病的事告知杨周,让他到时候见机行事,如有发现,可巧妙用之。杨周今后便不敢再住杨府了,和杨林约好见面方法记号之后,便偷偷翻墙而出,杨府众人谁也不知。
这一日,杨林正在院中练剑,小杨修一溜小跑进杨林的院之,急匆匆对杨林道:“文庸大哥,姐姐让我来告诉你,那许元今日来府中了。”
杨林不禁苦笑摇头:这许元自从看到杨倩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恶劣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还以为杨倩对婚事也认同了,便天天围着杨倩转。今日来府上却是第一回,以往都是邀约杨倩出府闲游。
杨府下人此时正领著许元,沿著回廊,穿园过院,往老夫人的院落走去,杨倩自然也在此处。
等到许元刚到,杨林也到了,杨林打量着许元。见此人二十上下年纪,唇红齿白,白面无须,眉目之间英气勃发,肩宽腰细腿长,身型高挺笔直,腰佩长剑,予人以文武全材的印象。不可否认,此人至少面相上甚是出色,亦是能惹得少女怀春的风流人物。
许元走到老夫人前深施一礼,客套一番又转向杨倩道:“倩儿,几日不见,可是为太尉之事烦心?”
杨倩本就不愿搭理他,便点了点头。
许元又道:“我还当你又像以前那般对我了。”
杨林恍然这许元原来早就苦缠著杨倩,看来在他们之前就有一段交往,否则许元不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这个许元看来亦是天生情种,文武全材,对杨倩又摆出一副义无反顾之势。
若非杨林事先已盗去杨倩的红丸,看着许元的模样和家世,杨林也是心中忐忑。
杨倩此时心中也是气闷,家人都要自己嫁给许家,但自己心里只有杨林,实在不愿搭理他。
此番又见许元竟然找上门来了。前几次许元邀约自己,为了查询丹药之事,杨倩便欣然前往,但几番试探后,毫无所获,所以便渐渐不假辞色了。可惜许元每次皆是别出心裁,处处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才华。却不知身旁美女早就注定不会属于他了。
若没遇上杨林,也许杨倩还真的会有些动心,但自从和杨林船中动情,私定终身之后,许元再花心思也无法在杨倩心中留下哪怕一丝印象。
此刻她见杨林亦在不门口,又恨这几日行事阻滞,心里一发狠,也不管老夫人在,边对许元狠狠说道:“你若能找来方士,炼丹将我爷爷治好,我立刻嫁给你!”
又看了看杨林道:“若是许元你找不来,我便嫁给他。”说完向杨林一指,拂袖而走。
剩下老夫人、许元、杨林皆震惊莫名,许元听完杨倩所说,本觉得希望来了,但又看看杨林,衣着朴素,一脸苦笑,虽然相貌不俗,气质天成。但却不像豪门子弟,心中生疑,便对杨林一拱手道:“这位公子似乎很面生,肯否赐教姓名?”
杨林过来先给老夫人施了一礼,便对许元道:“公子客气,我本白身布衣,机缘巧合,暂居杨府。”
却不曾提及姓名,这段时日荀攸、钟繇二人经常来见自己,三人相处甚欢,不觉间二人又把杨林诸事宣扬出去,现在杨林的名声在洛阳甚是不小,特别是杨彪又将杨林巧设驱虎吞狼之计说与朝中的士人大臣,名声大噪。
许元见杨林自承布衣,也就当杨倩刚才的话是激自己的,哪想到杨倩就是想嫁给这个布衣。当下便给老夫人告辞,匆匆走了,估计是想找方士的办法去了。
老夫人的面瘫已经痊愈了,基本和之前没有分别,心里自是感激杨林,见杨倩对杨林痴心一片,又有点不忍心,便对杨林道:“文庸,前些日子,我听太尉欲征你入朝,被你所拒,为何?”
杨林道:“回老夫人,我时常觉得自己学识尚浅,不足以出仕,若今后事没做好,反倒坏了太尉名声。”
老夫人暗忖:分明是推诿之言,若你学识尚浅,朝堂之上又有几个真才实学,想那杨彪的两个小舅子便是流氓泼皮一般,不照样大模大样入朝为官。
见杨林欲告退,老夫人好言提醒道:“文庸,我知倩儿对你有意,但你们之间确实阻隔甚多,你本寒门子弟,但才华横溢,我杨家也不是迂腐之人。但是这同姓不婚之说,虽说不是尽绝,但我杨阀岂能失礼于世,亦是你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倩儿着想,我本欲让彪儿收你为义子,又怕倩儿伤心,如今却是两难之局。”
杨林心神恍惚走到屋外,之前以为杨家是因门第之故,现在才发现还有个同姓不婚,杨林这个二千年后的人当然听过同姓不婚这么回事,只不过作为未来人对这几乎从没把它当回事,所以今天当老夫人当面说出此事,杨林心中顿时如堕冰窟,连小杨修跑了过来喊他都没听到。
在杨府里,杨修特别喜欢杨林,杨林比他大了十岁,所学博杂,为人沉稳不失锐气,经常会有些怪点子,以自己的小聪明竟然占不到他半点便宜。今日又观察到姐姐似乎对杨林与众不同,比较早熟的杨修自然猜测到怎么回事,老是拿此事来打趣杨倩,对杨林做他姐夫,倒是甚是满意,比许元不知有趣多少。
杨修终是少年心性,若是杨彪恐怕就不是这般想法了。汝南许家是豪门大阀,虽然到许相这代稍有式微,但仍然官居太仆,何况许元在洛阳也是有数的年轻才俊。虽然杨林屡次展现出异于旁人的才华,但终究门阀根基不是一人之力可比拟的,至于同姓不婚一说,虽然不甚重要,但作为让杨林退让的借口,确也无妨。所以杨家众人即使知道二人情投意合,甚或已尝禁果,对婚嫁一事却一直闭口不言。
又过了两日,这日杨林又得杨修通报,许元又来到杨府了。
杨林径直去到太尉杨赐的院落,便看到这回许相、许元都来了,还带了三人,看那打扮,两位是宫中的太监,另一位打扮却有点怪异。此人头带金冠,身穿八卦仙衣,背绣太极阴阳鱼,大袖飘飘,一幅仙风道骨的摸样。
众人看到皆是惊异,此时许相和杨彪打过招呼,许元给杨彪深施一礼道:“杨叔父,小子听倩儿说太尉大人身体不适,欲找方士炼丹,今天我便请了一位大法师前来。”
说罢朝那方士一指,又低声对杨彪道:“此人是应天子诏,特意从江东赶到京师。”
杨彪一惊:“哦?”拿右手食指指了指天,压低声音疑道:“你是说天子亦在服食丹药?可是龙体不适?”
当今天子汉灵帝,宠信官宦,****,别看三十不到的年纪,十几年旦旦而伐下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几年前身体便垮了,当时张让身旁一个小黄门对张让说,丹药或可治万岁之疾。张让相信了,便给天子出了个主意,让其尝试服食丹药,天子开始服丹时,感觉飘飘然,似乎雄风再起,于是重赏张让。之后一直至今,天子对现在服食的丹药渐渐亦感无效了,小黄门又对张让说:“我家乡有一丹鼎道派,派中俱炼丹师,可去求之。”张让又向天子建议,天子一喜,立即传旨发往江东,让这丹鼎道派派大法师来给皇帝炼丹。丹鼎道派旨后即行,速让派中炼丹高手葛玄星夜进京。
许相是侍中,和宦官素来交好,自然知道这件事。后儿子许元来说,杨赐病重,要找方士炼丹。父子两都想把许杨两家的婚事尽快定下,所以许相便偷偷安排两个心腹,将在皇宫替太子炼丹的大法师请出宫来,才有现在这一幕。
许元见杨彪发问,又不敢说,便看了看父亲,见许相走了过来让许元走到一边,对杨彪肃容道:“文先,低声,若非你我两家要好,我也不敢说。”
许相又看了看左右,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天子几年前因房事不济,才依赖丹药的,你可千万不要说了出去。”
杨彪听罢暗忖:此天子秘辛,许相应该不会乱说,若天子服食丹药已经几年了,炼丹之人若是太平道,那太平道岂非早就打入朝堂,甚或皇宫天子,危机天之性命?可是眼前这方士却是近日才从江东过来,莫非太平道尚未有势力渗入皇宫?
百思不得其解,见到杨林亦到,便使个眼色让杨林陪着方士葛玄入内替杨赐诊病,自己陪着许氏父子一旁交谈。许元眼尖,又看到杨林了,便出口相问:“杨叔父,此人我已在府中见过两次,乃为何人?”
杨彪见他问起杨林便道:“此乃杨林,前些时日在渑池放火阻敌之人就是他,若不是他,我杨彪母子尽丧了。”
许元一惊:“便是那杨林,杨文庸?为何他却陪大师进屋?”
杨彪捻髯一笑:“贤侄莫疑,文庸他颇通医道,前翻母亲的怪病也是他看好的。”
说罢又向许相一拱手:“老伙计,我也进去看看,你们自便吧,还有两位公公,你代我招待如何。”
许相和他关系甚好,摆摆手道:“我等无妨,文先速去。”
杨彪便随杨林和葛玄之后亦进到屋内,老太尉杨赐早就躺在床上装病了。葛玄进屋中,见除了病患外只有杨林陪在身边,便问道:“我等先要把脉确诊,不知可否?”
杨林这一路一直和这方士交谈,也知道他是丹鼎道派的炼丹大师,叫葛玄,三日前才到洛阳为天子炼丹,心中转过多个念头,多有不解之处,但又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太平道、天子、宦官、丹药、丹鼎道派、神上使,他们当中有何种联系呢?若我是神上使会怎么做?太平道会如何谋划洛阳?要破洛阳必然有兵事,但洛阳有北军驻扎城外,南军守卫皇宫,军士多为汉军精锐,对皇室忠心耿耿,即使有内应打开洛阳城门,皇宫守卫也不是瞬间能破的,此法该不可行。突然脑中如电光火石般想起后世的一个军事名词:斩首行动。莫非神上使直接把目标放在天子身上?天子若死,百官还在。但天子若被俘虏,百官、军士皆投鼠忌器,若此时城中再内乱,太平道再大肆进城,确有可为啊,又看了看眼前的方士,暗忖,若我所料不错,等万事具备,天子暴毙,此方士便成替罪羔羊,丹鼎道派怕是道消人亡已不远矣。
一旁的葛玄见杨林脸上阴晴不定,不理自己所问,看到杨彪进来了,便又问了杨彪一句:“大人,现在可否把脉确诊?”
杨彪忙道:“请大师从速诊之。”
葛玄虽是方士,但也精通医理。葛玄师事丹鼎道派派主左慈,左元放,受《太清丹经》、《九鼎丹经》、《金液丹经》三卷丹经,炼丹术可谓当世翘楚。
稍一诊脉,葛玄便眉头微蹙,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杨赐一眼,一言不发。
杨林见状便知葛玄已经看破杨赐装病了,微微一笑道:“大师却有神通,略施妙手,太尉便不药而愈了。”
杨彪还一头雾水,见杨林反倒当着这方士的面把事捅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杨林,反而杨赐在床上听杨林如此说话,顿时翻身而起,也不装病了,脸上阴沉沉的,双眸布满阴鹜看向葛玄。
此时葛玄也吓了一跳,不知几人葫芦里卖何药,有点惊异不定的看着三人。
杨林率先说道:“大师莫惊,今日之事不会为难你,只是我等尚有疑问要请大师解惑。”
杨赐此时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杨彪亦尾随其父,杨林则仗剑稍微移了两步,有意无意之间挡住葛玄出门的路。
葛玄终非常人一拱手对杨赐道:“太尉大人若有垂询,草民必然知无不言,还望大人明示。”
杨赐点了点头,眼睛一眯,看了看杨林心说,还是你来吧。
杨林也明其意,略整思路,看向葛玄平静地说道:“大师是否可知,你丹鼎道派已是人死道消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