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州千里之远的皇宫,皇子所住的南三所中也不平静。
皇孙弘皙小心的将手中锦帕带进内室,灯光半暗,“噗!”的喷了一口茶水,十厘米见方锦帕上显现出了蓝色的字迹:康熙59年腊月二十八日夜,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年羹尧与户部郎中李卫府中管事朱某密会于总督府。
弘皙长长的吐了口气依靠在太师椅上,脑中心中转个不停。
眼神不由的放向咸安宫,自己的阿玛就在那所小小的宫苑里。
今天白天在养心殿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他和弘历做完功课正在吃东西的时候,皇玛法抚着他的头幽幽的叹了口气,约莫说的是:“时不我待!”
眼神中包含的情感弘皙曾在他去岁去世的额娘那里看到过。
阿玛和额娘心心念念的那个位置真的还有他争的余地么?
再过一年他就弱冠,必须要分府出宫了,不能长时间的和皇玛法在一起,皇玛法的宠爱会依旧么?
还有皇玛法的身体,今年六十九岁的皇玛法越见老态,而自己手中能用到的势力太少。
阿玛的依靠索额图早就灰飞烟灭,不同于勇武的在西北战场驰骋的大将军王十四叔,不同于低调隐忍的四叔,他无权可依。
还有八王叔,作为阿玛遗留下来的政敌,他先未得权便已树敌。
听说皇玛嬷是玛法最爱的女人,可为什么玛嬷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儿子和孙子的命运竟掌握在德娘娘的儿子手中。
帝王的宠爱和喜欢永远是这样廉价。
只是,他不得不争,他是他阿玛唯一的指望,时不我与,现在登位已经是阿玛旧部水中捞月的幻想了。
“去叫元春姐姐进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已见一个十八九岁,肌肉微丰,身材纤侬合度,梳了小两把头,配有银制头花的女官掀帘而入,这便是元春。
元春守礼,敛身静气的侍立一旁,眼前的弘皙虽然才十六岁,但她丝毫不敢投巧卖乖,在宫里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任何一次小看他人都会带来难以言喻的后果,轻则杖责,重则白白失了性命,在皇宫里想要一个人丢了性命实在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姐姐进宫也有两年了?”
“奴婢进宫却有两年。”弘皙客气元春却不敢接着这份客气,反而不用名字,用了奴婢这个贱称。
“妹妹?”
“荣国公府今日办了桩喜事,将军贾珍之子迎娶了秦家小姐,半城的人都为这桩喜事而津津乐道。”
“下去吧!”
元春私下琢磨着弘皙大概就是为了这桩事儿,也不多言,依言下去了。
冬日的北京寒冷干燥,惹得人火气旺盛,元春往御花园走去。
然而,有人和她有同样想法。
和弘皙一样随驾的皇孙弘历停在一捧梅花跟前。
这是四爷唯一的满族皇子,元春心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姐姐好兴致,今儿的梅花开的正艳。”
顺着弘历的指示,元春视线所及之处,红梅开的红灿灿的,这满园的春光都汇聚在眼前的树上了。
“四爷吉祥!”弘历还未封爵,元春依了他的排行称呼。
“姐姐客气!”弘历迅速的将元春扶起,眼光流转间煞是多情,竟让元春有了见到弟弟的亲近感,她的弟弟宝玉今年有四岁了吧,不知道生成个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她的动作就缓慢上了许多,让弘历扶了个正着,弘历也觉眼前的女子软香玉一般,让人身子酥了半边。
“姐姐日日时候皇玛法甚是幸苦!”
“本分中事岂敢多言幸苦!”元春软软的避了一下,终于没避过,和弘历站了片刻,“职责在身,还望四爷不要见怪,元春告辞。”
“姐姐请便!”弘历扶着沾雪的红梅,身子英挺而眉目含情。
元春走了几步,终是忙了下来,轻声说道:“这梅花开了这许久,早已后力不继,只怕开不到春末了!”
弘历忽的一阵,“花开花落实属常态,即是如此,护梅人大可放心,总有需要护理新梅的地方。”
元春听了这话如闻佛音,脸上终于出现了释然的笑容,印得整张脸和那开的正艳的红梅一样娇艳。
弘历折下一枝梅在鼻端一闻,自得的笑笑,随后将梅随意的一抛,大步往雍和宫走去。
雍和宫中僧侣来往不断,香火旺盛,不像王府倒似佛院一般。
弘历将缰绳直接给了小厮,一边走一边询问侯在一旁的王府詹事。
“四爷今天回来的怎么这样早?”
弘历一边走,一边询问,“今日皇玛法并没有检查我们的功课,让我们早早的回来过腊八,阿玛在正房?”
“是,王爷晨起礼佛后便在正房习字。”
说话间,已然到了正房,只见阿玛的幕僚邬思道侯在一旁。
彼此见面互相行了礼,雍王描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抛,看向弘历,“皇家子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瞧瞧你!”
“四爷龙章凤姿,仪表举止在少年人中是少有堪于相提并论的人!”再淡定的幕僚都有拍马屁的时候。
雍王没有再说话,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满族血统的儿子,他很满意,“四川那边怎么样?”
“都没问题了,年总督知道朝廷发的诏命,只是筹运大军粮草自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车要慢慢装,粮要一斤一斤的筹到好粮,更何况,这样重要的事,押送的官员重之又重,可不得好好的选出一个最为妥当的人来。”
雍王嘴角微翘,眼睛里透出些微的满意,“老十四在西北战功赫赫,他那里知道,打仗打的是粮草,是倾全国之力来抵御外敌,这有功的岂止是他一个区区的兵头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没有王爷在后方运筹帷幄,十四爷哪能打的这样顺利。”
“急匆匆的来有什么事儿?”雍王有了心情过问儿子的事儿。
“儿子有事儿——”他看向邬思道。
邬思道识相的推门而出,并将门窗敞开,远远的打法了侍候在门外的宫女内侍。
“贾府的贾元春说,皇玛法的病恐怕熬不过明年春天了!”
“贾府,就是父皇奶娘,荣国公府的后人?”
“是!这些年皇玛法越发的多疑除了梁九功的几个手下,就只有奉茶的女官贾元春能探知皇玛法的真正病情了,阿玛你看是不是早做准备?”
雍王闻言只是笑笑,准备,这张网他已经织了十年了,自从十三弟幽禁于养蜂夹道,他便开始织这网。
他不服,论身份,他曾养在佟皇后名下,他是明明白白的半个嫡子,凭什么自负的二哥可以继承大统,十四弟也在皇阿玛的候选名单中,拼什么?
大家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他的命就比别人差点?
作为唯一的嫡子,二哥生下来就有太子的地位,至今儿子弘皙还养在皇阿玛那里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养,凭什么,同为德妃的儿子,十四掌握着全国大半兵力,而自己只能退居雍和宫僧不僧俗不俗的挨日子,以便以后襄赞十四处理朝政?
儿时失去的东西,便用这至高的地位来弥补吧,他的十三弟也会光明正大的立于朝堂之上,实现他们年轻时候的抱负。
紧邻雍和宫的八王府此时门院紧闭,和弘皙一样,他的手下为他呈上来了一份密报:年羹尧与李卫合谋拖延粮草押运。
将夹杂在墨中的纸条燃烧殆尽,看着眼前灰白的一滩污迹,八王陷入了沉思,这件事他帮是不帮?
于情理上来说,他是应该帮着十四帝的吧,但是,想到木兰围场的那只死鹰,他的心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情报可靠么?”他的脸沉寂在阴影里,不见往昔月华般的皎洁。
“是江南甄家的人探知的,我们的人不过是把皇上得到的消息抄写了一些。”
“我的好四哥啊!”八王大笑,随后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八福晋听了咳嗽终于坐不住,起身走出内室,斥退了下人,小心的为丈夫顺着气,端上一盏冰镇血燕服侍他喝了下去。
八王挽住了她的手,有了些许松动,夫妻之间四溢的是独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那份相知。
“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了!”
八福晋从背后拥住他,小心的为他按摩头部的穴位。
“只要我们夫妻二人啊,就一点都不苦。”这样偌大个天朝,只有他们家是夫妻相守,在这样的贵族之家是难得的,自己还能再祈求其他为免太过厚心了,厚心的人没有福报。
“要不让九弟帮衬着些?”在十三弟的这件事情上,和四哥已成仇敌,四哥登位之时,只怕就是他们烟消云散之日。
“哪里需要我们动手!”八王笑着摇摇头,视线投向皇宫养心殿。
元春端着新沏的日铸雪芽往正殿走去,皇帝上了年纪越发的怕冷,只要在这紫禁城里,总喜欢在这小小的养心殿办公。
去年的木兰秋荻圣上还能弯弓射鹿,谁也不曾想,一向健壮的他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感冒生机耗损,一病就是大半年。
将略有些凉了的茶换下,当了两年的差她已经能很清楚的知道圣上的口味,冬天喜欢什么样温度的茶,夏天喜欢什么口味的酪浆。
“啪!”一份密折砸到地上,在一旁服侍的梁九功和元春迅速的跪下,不管皇帝因为什么事儿动怒,跪着总是没错的。
“拾起来。”一直看着皇帝脸色的梁九功在皇帝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将密折拾了起来,皇帝在上面做了朱批,又喝了一盏茶,终于脸色和缓了些。
“都起来吧。”
周围服侍的人已是一身的冷汗,大家心里都在猜测是什么消息使得龙颜震怒。
元春自然也在揣测,生性敏锐的她发现今天所有的主子都十分的奇怪。
“听说你们家今天办了婚事?”
元春连忙跪下了,皇帝早有圣旨,为废太子求情的人立斩不饶,皇帝今天有此一问,那废太子女儿的事儿,只怕是早就知道了。
只是,皇帝虽知道她却也不能明说。
“前月见奴婢母亲的时候,是听奴婢的母亲讲过今天珍大哥哥家的儿子贾蓉娶了秦家的小姐,奴婢的祖母们都很喜欢。”
“这是喜事,你去处理一下。”这却是对边上的梁九功的说的,元春心下便是一喜,果然,这个秦家女儿还是娶对了。
且不论元春怎么想,皇帝却再次陷入沉思,想他英雄一世,终于还是陷在立储这个问题里。
他的胤礽当年是多么聪敏灵秀的一个孩子,帝王这个座位注定是要用鲜血染就的,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始终狠不下心去。
“传召两江总督魏青泰入京,迁九门提督,着九门提督隆科多为云南布政使,佟毓秀继任四川总督,原四川都督,四川巡抚年羹尧迁两江巡抚,前科探花林如海迁兰台寺大夫,兼任巡盐御史。”
秉笔太监迅速的将这一旨意记下,不过片刻便草草拟就,由梁九功又转呈给皇帝御览。
“就这样吧!”
元春随着传旨太监出了门,心中却又另一番计较,当时贾府嫁贾敏只是看中他们林家在江南的书香世家的地位,加上林海人品俊秀,身有功名,未成想,他们家还有这样的造化,没有人比他们家更了解巡盐御史是个什么样的官职了。
甄家老爷曾在贾母面前夸耀:“巡盐所得余银,每年约五十五万、六万两不等。”(曹寅做巡盐御史时,曾经在奏折里明确指出,曹寅原话,注意是余银。)
这样简在帝心的一甲进士,一切顺遂的话成为封疆大吏只是迟早的事情。
下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有必要好好的合计一下。
在几方势力的筹谋之下,历史朝着他原有的方向逆向而去。
占得先机的林海早已知晓西北战场为粮草所羁绊,接到十四爷传讯的时候,他便让人传信给在四川的探子,抱着四川探子全部暴露的风险,将年羹尧受雍王支配的讯息透漏给康熙在四川的探子,终于,各王陆续的知道了消息,发现了雍王并不像传说中的这样安分,于是,整个局势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节,年羹尧其人真的很——啧啧,他先是八王的家奴,后受康熙提携,暗自忠心于四四,大约是冲着四四独宠小年糕吧,只可惜他的野心太大,年糕三子两女还是一女皆亡,他也身死道消,我真想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