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宴饮正酣之时,忽然听见属于太监的尖利嗓音,热闹的席面顿时一冷,众人都不知是福是祸,现场淡定的唯有林海和甄家老爷。
众人猜疑着,不多时,只见传旨的太监一脸的喜色,见了如海,掐着嗓子一般说道:“恭喜探花郎了,咱家还正好讨杯水喝。”
众人的心都放了下去,一时又有些嫉妒,这可是江南,可是圣旨,这可是快马加鞭传递来的是喜讯的圣旨,真没想到林海还有这样的圣宠。
天,贴金轴的圣旨,这是给三品官员的圣旨啊,这林海不过是上届前科进士,在这江南做了两年不入流的散官学政,这样快就升为三品大员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道法乾坤、举才乃国治之本。咨戊戌年恩科一甲探花林海。雅度礼法,学制表范、风昭令誉于朝廷。雍肃持身、允协端仪于中外。兹仰承天命,封尔为兰台寺大夫,兼任巡盐御史。尔其诚孝以奉朝廷。恭俭以先生民,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
皇帝制诏,怪不得,稍有品级的官员都纷纷恭贺林海,这可是皇帝亲手书写的诏书,怪不得甄家老爷来的勤,却原来这林海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林富奉上绣着瑞兽的香囊,传旨的太监抬手接了,有琢磨了一番,脸上的笑更深。
“大监舍下喝杯热茶?”这负责给地方大员传旨的太监在宫中一定有很深的人脉,这是一等一的肥差,又可增进和地方大员的关系,看这位小公公的年岁,约莫是那个首领太监的干儿子之类,行事虽不老练,但手脚极为爽利,视金钱如粪土,待长官如长辈。
是以林海的话十分的客气。
“不了,咱家这还要去到盐务衙门传旨,承情了。”
“这不是戴大监,可是传好消息来了!”
避在屏风后面的甄老爷终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和这相熟的太监戴权寒暄着,独他家这些年接驾四次,故而和皇家的内侍极熟,听到有盐务衙门的旨意,索性自己先出来了。
“恭喜甄大都督了!”戴权也不客气,脸上的笑明晃晃的带着谄媚,说着把手里面的奏章递给甄老爷,这可是江南总督,实打实的一品大员,虽然不是圣旨册封,也有明明白白的实权在。
淡定如甄大老爷脸上也难掩笑意。
周围的来客脸上带着各种表情,纷纷告退,这一明旨,一暗册,两人显然是一个派系的,这样大的消息还要传递给他们各自的后台,这林海和甄家老爷那是稳稳的保皇派了。
不过也有人脸上带着嘲讽,这江南真有这样好混,也就不会十年换了五任总督了。
甄家在江南素无清名,无法统领江南清流名士,又失去了自己的底子,执掌数十年的江南盐政,该如何站稳总督之位?
还有林海,从一个末品的学政一举升为三品巡盐御史,能取代甄家成为江南财政首领么,难保被架空的结局。
随后从戴权口中的消息让林海和甄大老爷都变了脸色,打发走了戴权去内院吃饭,林海和甄大老爷相视苦笑,前后进了书房,在房中侍候的只有懵懂不知事的裴守义。
甄大老爷惊讶的看着林海,惊讶于他真的将裴守义作为接班人来培养,林海淡然一笑,往大盖碗里注了水,冲了茶,笑问:“甄兄有何高见?”
“圣人的想法委实难猜。”将年羹尧调来江南,这是为四爷成为皇帝打基础,还是想让他二人收拾了年羹尧呢?
自从母亲去世,甄大老爷已经不太能第一时间得到宫里面的消息了。
“我还想听听林老弟的看法,林老弟毕竟前科才种探花,对圣人的想法也比较了解,怎么说也是简在帝心了。”林海究竟是怎样得的圣宠,这点甄大老爷还是很好奇的。
林海从从容容的往杯子里面注了水,清朗笑霁月光风:“约莫是圣上他老人家想为甄兄你找个帮手,估摸着我和甄兄住的比较近?”
“林老弟玩笑了,”知道从林海这里得不到有用的讯息,甄大老爷喝了三杯茶,便急急忙忙的走了,上了那个位置,需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他需要细细准备。
“林叔,什么事圣旨啊?”
“圣旨,就是天子的诏令啊!”林海笑着将茶杯推到小裴面前。
“我以后也要写诏令,这样的一卷布就可以让那些大人们低下高贵的头颅来。”
“从哪里学会的‘低下高贵的头颅’?”这句话让林海忍俊不禁,越想越妙,“是不是受欺负了?”
“是玉儿,前天我们骑马见到了县令家的小公子,吵着要和我们一起玩,我们不让,那小孩拽的跟隔壁的大公鸡一样,玉儿说了这样一句,他先是傻笑,后面就被身后的小厮带走了。”
“嗯,”没人欺负就好,小孩子虽然不可太骄傲,但也不能仍由别人无故欺负,“写诏令的天子很辛苦的,要早上早早的起,晚上很晚才可以睡,我们做官有假期,但是天子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管。”
“我也可以的,我早上鸡叫第一遍就和玉儿一起起来骑马,晚上也很晚睡的。”在林家待了一段时间,小裴早已不见外了。
“把天底下所有的事情扛在一个人肩膀上,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子女,亲人会不会背叛自己,什么事儿都只有一个人陪伴,守义还要么?”林家,有些许权柄保证无人敢欺,无人可以随便决定自家命运就可以了。
“这样我还是不要了,我要骑马,我要做大将军!”
“大将军好啊,来,今天让你记下的人都认全了,人名都记下了?”
“嗯,甄原道,巡盐御史,不,江南总督,冯安,两广布政使……”
小裴和林海的超脱不是所有人都及得上的。
甄府的掌权人甄大太太屋里此时灯火通明。
“你就这样回来了?”
甄原道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妻子,出门时就耳提面命的要好好的和林家打好关系,起码明面上的关系要好,同为皇帝亲信,自家还有用得着林海的地方,尤其是在林家还安稳的现在。
这蠢妇!
甄原道无比后悔当年听从自己母亲的吩咐娶了所谓的八旗贵女,除了吃醋高昂着头颅,紧紧的盯着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丝毫不知道协助自己的丈夫搞好夫人外交。
“把今天贾夫人和你讲的话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脸上带着不悦,但甄大太太还是依言说了。
贾母忧心的是什么事儿?
贾母的依靠是圣人,元春在宫中,在圣人面前侍候,圣人这样的年纪所为难的不外乎三件事:身体、立太子,西北正进行的战事。
西北的战事不会让贾母忧心,贾母忧心的就只有立太子和圣人的身体。贾家支持的是已废太子,和自家是一致的,当今皇子皇孙中有三个人可能迈向帝位,一是皇长孙弘皙,一是皇十四子,一是皇四子。
从贾母的态度看来,不管是圣人的身体不好,还是弘皙没有登位的可能,不,弘皙早没有登位的可能了,自己是圣人的陪读,自然知道圣人的脾气,自己的心情爱好固然重要,国家的运转维持更重要,弘皙太小,在皇十四子的陪衬下显得那样的不起眼。
那就只能是圣人的身体不好了。
圣人的身体不好,皇十四子远在西北,圣人忽然将年羹尧调到江南,莫非,甄大老爷明白了,这是要借自己的手除去年羹尧,他进来的做法只怕要和年羹尧打擂台了,林海是江南世家,有他的支持自己更有几分胜算。
“老爷你到那里去?”
“外书房!”甄大老爷眼中饱含不耐,出门便嘱咐心腹小厮,“去告诉大总管寻几个可靠的去联系几个盐商,筹备些上好的米粮,连夜送到西北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己给十四爷帮了这样大的忙,想来就算是他登位,也不至于过于为难自己家,自己能在江南总督的任上告老还乡,那自家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了。
与甄大老爷一样开家庭聚会的还有薛家老爷。
只是他询问的对象令人惊奇。
小小的宝钗站在父亲书房的八仙桌前,大大的紫檀八仙桌上铺着大大的一卷白纸,薛父正在写写画画。
宝钗毕竟还小,挪到父亲边上,站在桌边小凳子上帮忙研磨,只见舒缓的雪浪纸上墨迹宛然写着“林、甄、皇”等字样,另外的一边写着“贾、王、史”在这些姓氏边上标注着官位字样,又被圈在三个圈子中,很是复杂。
“今天林家太太和甄太太就说了贾家老太太很伤心这件事?”
“还有我的药,还有寒山寺的梅花今年开的尤为的好,说是雪下得大,今年是‘瑞雪照丰年’,庄子上的粮食都好,不如开几个粥棚捐些米粮。”
“米粮,忧心——”薛老爷电光火石的想到些什么,“薛二,去看看甄府今天做了什么!”
随后,薛老爷抱起宝钗,和蔼的说,“我们宝钗真懂事,我们薛家虽然低贱,但是在宝钗的努力下一定可以一名冲天,宝钗明天和母亲去趟林家,把冷香丸也带上些,一定和林家小姐好好玩,要花多少钱都可以。”
“可是,冷香丸是我的药啊,吃了就没——药怎么可以乱吃!”
“这是我们的心意而已,不怕,宝钗的药我们再配,一定不会有事的,现在林家贵重起来,还需要为宝钗的以后铺路呢。小四,将小姐送到太太那里去。”
天渐渐的暗了下去,已经是午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