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从北门桥向西走二里路,有个小仓山,山从清凉山起源,分成两个山岭向下延伸,到桥才消失。山岭蜿蜒狭长,中间有个清池、水田,俗称干河沿。河没有干涸的时候,清凉山是南唐皇帝避暑的地方,当时的繁盛可想而知。南边的有雨花台,西南有莫愁湖,北边有钟山,东边寒山寺。
三百年前林家先祖在山的北麓,建起殿堂,砌上围墙,种了上千株荻草,上千畦桂花,人们给这座园林起名叫做靖园,是因为主人封靖国公。
建成以后林家先祖感叹说:“让我在这里做官,则一个月来一次;让我居住在这里,则每天都来。两者不可兼得,所以辞官而要园子。”
于是托病辞了官,带着弟弟林香亭、外甥湄君搬着图书居住在园子里,改名随园。
林家随后的几代便守着爵位在苏州住了下来,园内藏书丰富,也有为林家先祖学识倾倒的,也有为藏书而来的。
直到林海一代没了爵位,才走了科举的路子,高中探花,不知何故,仍在苏州任职。
一路穿花越柳,在随园最巍峨的院子前停下,整了整衣冠,这才迈步踏入正房。
“夫人呢?”
贾夫人的陪房史富家的打起帘子,笑着说道:“夫人才理了事儿,在小书房写写画画的,也不知捯饬些什么东西,老爷去瞅瞅,大半天了也不知道休息!”
话里虽透着亲近,但眼睛一下也未抬,林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平时正院,除了贾敏的几个贴身大丫鬟,少有上前的,即是上前,也没有打量老爷的道理,一时间并未发现林海的变化。
林海点了点头,“先备些祛暑的甜汤吧,大暑天的,大姐儿呢?”
“大姐在耳房歇息呢,晨起闹了小半天,这会儿子还没缓过来。”
“多动动才好!”整天的睡着,身体怎么会好?田间地头四处乱跑的孩童照管的没黛玉好,身体却比黛玉强多了。
他的女儿也不学什么大家闺秀了,礼仪过得去就是,方正以后招个女婿回来,不求这些。
“大姐儿才两周岁,正是爱困的年纪呢。”史富家的不免失笑,心下也为贾敏松了口气,看老爷如今这样关心小姐的样子,夫人也不用着急子嗣了,左右林家上无公婆需要顾及。不过说来奇怪。
这林家哪里都好,就是子嗣上奇怪了些,怎么会有五代单传的人家呢?还是世家!
能生一个,就证明林家男人能生,既然能生,又有纳妾,竟是五代独苗苗,委实奇怪。
“下去吧。”
林海拾了早晨摊开的公文看了几页,自始至终只有贾敏能明白他的追求,不管是家事还是一些公事,都处理的贴合自己的心意。
终于将公文往床上一抛,转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是正院左边的一溜儿耳房打通了扩建的,自贾敏嫁过来便又在外间隔了个小单间,平日他处理公文的时候贾敏也在一旁处理府上的事务,或是抚琴,或是从书架上寻两本书来看。
贾敏怕冷,故而特意埋了地龙盘了炕,炕临窗,炕上有几,几上有琴,一大一小,自黛玉出生,自己便这样兴致冲冲的准备上,期盼女儿和她母亲一样聪慧。
林海进去的时候贾敏正练字,显然也是心神不宁,地上堆了一地的废纸,贾敏正机械的写着大大的‘静’字。
“心不静,又何苦糟践自己糟践笔墨!”
“啪!”贾敏将笔往条案上一砸,转身不看他。
林海心下一软,原来他的敏儿也有过这样仍性的时候,后面因为子嗣,因为妾室,她才渐渐依靠娘家,才和自己渐行渐远吧?
林海陪着笑,“夫人别生气了,担心气坏了身子,小生给你赔罪啦!”
“气坏了也是我的身子!”
心中软的水一般,“坏了你的身子心疼的还不是相公我。”
“哼”贾敏虽是一哼,心里却笑了,“还说不说我们黛玉了?”
林海做了这样长的一个梦,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他们争吵的原因,一时听了贾敏的话,便有些迟疑,只是这迟疑又捅了马蜂窝。
“好啊!你又糊弄我。”有人这样娇宠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也渐渐放大,容不得两人关系有一点瑕疵,更何况今早林海抱怨的是黛玉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她服了软,在府上如何还有立足之地,莫不是为了这事儿去迎那什么刘兰芝、牛兰芝的进门不成?
她抛家远嫁,不远千里嫁的相公这样拱手让人,她不甘心!
外人说得,故去的婆母说得,偏偏他林海说不得。
几载的情意,三载的相知相许,偏偏他林海说不得,就是玩笑也不行。
不用看,林海也知道妻子是真伤心了,一肚子的花言巧语蛀了舌头,万般锦绣在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他上前将梨花带雨的妻子笼在怀里,仍她打也不松开,只倚在她耳边柔声说:“不哭不哭,咱不哭!”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把我当小黛玉哄!”止了哭,也终究没有挣开林海的怀抱。
“以后,就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吧。”
这是林海在退步么?
贾敏心下一松,“不娶什么刘兰芝、马兰芷的啦?”
“就你这个大醋缸子我还解决不了,”娶妾不能带来儿子,反而离间了夫妻感情,甚至可能造成贾敏早亡,林海何苦来哉?
“只怕是我们林家杀戮过重,折损了子孙上的福分。”林海幽幽叹了口气,自家接下这江南密探的工作就想接了个黄金做的屎盆子,外表看着光鲜,终究不过一个屎盆子!
贾敏也是知道林家底细的。
贾家也是今朝皇帝心腹,对林家的事儿或多或少的有些了解,“我们造桥铺路,乐善好施,总会好的。”
林海但笑不语,提笔扑纸,写了一行字——行在水穷处,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