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寻姑姑?”
门外站的人虽不是宋小石,庄无颜同样惊喜。她笑问门外齐姝寻身旁的阿拐婆说:“这么早把阿寻姑姑接来,是为什么呵?包大叔可一同来了?”
“哎呀哎呀……”齐姝寻推着庄无颜往院内走,“无颜啊,别提了。你包大叔那个老实人,一听隔壁姜伯说清明插秧的人手不够,立马关了米铺、兴冲冲地下乡给人做白工去了!”齐姝寻手抚小腹,“哼,若不是阿拐婆好心把我接来,我们母子俩,连口冷饭都没的吃!”
庄无颜应声眨眸,瞧见阿拐婆手挎小包裹,欣喜问:“阿寻姑姑要搬回来住吗?”
“是啊,怕是要呆上一段日子。”齐姝寻探身瞧拴在磨盘下的绵白小羊,笑眼说道,“啧、啧,一个多月没见,这小娃长大许多。无颜啊,今晚,阿寻姑姑给你露一手,做个莲藕炖羊羹,好不好?”
“阿寻姑姑!”庄无颜嗔怪,林虎儿闻声从东堂阔步赶来,“谁?谁要做羊羹?”一见是齐姝寻,他拍手称赞:“明日就是寒食,只许吃些冷粥剩饭,今晚开荤啦!”
小院北面,檐下木廊闪过一片明亮的裙摆,虎娘淡妆乌髻、袅袅下楼来。
“阿寻,你到了?”虎娘腕上一对金钏子悦耳轻撞,她整整两边朱红袖口道,“正好,这几日我伸不开筋骨。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做些桂花团、豆米糕,趁着好时节拿到店门口去卖,定能赚不少银子。”
“好啊、好啊!”只要是吃的,林虎儿都觉得是好事一桩,他乐着往回跑,“娘、阿寻姑姑,你们等等,我去找人帮忙。巧儿、巧儿丫头,别偷懒了,出来干活!”
林虎儿一口气跑遍小楼、绕回西侧院子,就是不见巧儿的踪影。他推开巧儿屋门,“巧儿?”屋内空无一人。林虎儿困惑地卷起两道粗眉,只手轻拍圆阔的额头心想:奇怪,巧儿人不在来燕楼,会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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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空翻卷,俯瞰青玉竹林绵延似海。一角黄墙灰瓦显露,墙内四方钟塔峨然伫立。
这地方禅静、空幽,但不觉僻远,悬绕着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孤傲气息。
“娘娘。”佘尚宫跪地,襟前染有大片毒血,她嗓音有些发沉,“奴婢回来了。”
石座上人的背影纹丝不动,与四面石壁融为一体。她说话时用气很轻,吐音却字字清晰:“哦?找到那个叛逃的贱人了?”
“是。”佘尚宫给出肯定的答案,“奴婢找到先帝的冕袍,还有些遗物,因为怕打草惊蛇,咳、咳。”她停下喘息,“没有把东西取回。”
“先帝?”座上人轻语,随之掩面发出类似夏秋夜晚虫鸣的悲泣:“嘤嘤……”
“嫂嫂,你无须难过。”立在石椅旁的女子搭上她的肩安慰,“我们这不是找到了?多年的心力,总算没有白费。”这名女子又低眼看佘尚宫问:“兰沨,你身上的毒要不要紧?和你一起回来的两个宫女,怎样了?”
“回公主,令娇和令巧在偏殿休息。”佘尚宫答,“奴婢已服下解毒丸,过几日便能康复。”
站立的女子点头,座上女子爆发尖锐的反对声:“不行!本宫一日也等不了了!”
“娘娘?”佘尚宫双掌按地,垂首开眸。
“你们不必插手,本宫要亲自将人带回来!”石座椅上女子的情绪先是十分激动,接着转变为黯然心伤,“她虽叛离了我们,可她的骨血,也是先帝的骨血啊!”
“嫂嫂……”站立女子的声音,透着深不见底的哀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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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之前三日,家家不起火、不点烛、不煮饭,是为“寒食”。
窗外阴沉欲雨,来燕楼挑灯忙碌。虎娘豪言要蒸一百笼江米豆糕,卖个三日三夜!
庄无颜怀抱一盆沉甸甸的糖霜,用脑袋顶开布帘,往东堂走。宋大石迎上,接过糖盆,回头点点桌上说:“材料都齐了,无颜,去叫阿拐婆她们下楼来。”
“嗯。”庄无颜小跑回西院,上了二楼,却发现虎娘和阿拐婆都不在屋内。
来燕楼地窖,阿拐婆检查了洞口下方的石箱,果不出她所料。
“有人来过。”烛光斜映阿拐婆脸上冷肃的纹路,齐姝寻迅速出语责备:“你们就是养虎为患!若早早除掉那个巧儿,何需今日操心?”
虎娘手抚钏子,面容出奇镇定,“巧儿出现,说明她们对来燕楼起了疑心。除掉一个宫女有何用?”
“下一步该怎么做?”齐姝寻急躁提议,“要不然,离开金陵?渡到江北去?”
“离开金陵?”尽管内心不无担忧,虎娘仍是思虑周全,“即使我离得开,来燕楼也离不开。我要怎么对孩子们交待?这样逃下去,永远没有结果。”
“小姐……”阿拐婆面**狠,“老奴来想个计策,把她们一网打尽!”
“不。”虎娘回拒,“这些年累积的冤仇,只怪造化弄人,怨不得谁。我不能对她们动手,毕竟,她们也算是我半个亲人。”
“呸,鬼亲人!”齐姝寻翻眸,地上传来脚步声,“是无颜,我们先上去吧。”
虎娘点头,阿拐婆熄灭手中烛火。
“阿拐婆、虎娘?你们在地窖啊!”庄无颜问,“咦,你们下地窖做什么?”
齐姝寻提提两手道:“当然是取醉仙酒啦。清明米糕配烫好的醉仙酒,到时候,一定是客人盈门、忙都忙不过来!”
“嗯。”庄无颜笑应,左颊半边红粉柔滑似糯。林将军他们一去不返,近日来燕楼的生意让她很是忧心。倘若借着清明,来燕楼能挽回些老客人,那就真的太好了……
还没过午,楼外天色一时比一时阴暗。墨绿色的秦淮河水掀起层层褶皱,水面风浪渐渐大了起来。
轿夫匆匆翻过饮虹桥。两岸垂柳齐齐折身,停靠岸边的舟船桨橹被吹得凌乱作响。
“大石头,你捏的是什么呀?”
来燕楼东堂,门窗紧闭,三五张方桌拼成长案,烛火的暖亮拥着桌上满满的食材。
“快点,拿来我瞧瞧!”齐姝寻伸手,宋大石听从她的吩咐递上去。
庄无颜凑近歪头端详:“说是鱼呢,长着耳朵。说是兔子呢,长着尾巴。咝——”
宋大石脸一红,抬起手背擦额上细汗,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是、是小燕子啊!”
“啊?小燕子,我看是小脚丫还差不多!”齐姝寻毫不留情地收拢五指,将四不象的米团打回原形。庄无颜跟着“咯咯”笑出声来。
宋大石尴尬摸摸衣襟,他看对面林虎儿一副投入的表情,于是问:“虎少爷,你捏的是什么?”
林虎儿埋头操作,慢声答:“九天乾坤三叉大戟。”虎娘和阿拐婆一听,不禁抬头望,只见林虎儿小心地双手托着什么、把它粘到案前足足有两个脑袋大小的米团儿上!
“林虎儿!”虎娘急了,“那死沉的一坨米,怎么做得熟?”
林虎儿径自傻笑,在只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米团儿正面,歪歪扭扭立着一艘大船。船首站的人,正是腰佩三叉戟的林仁肇大将军!
“啊——”林虎儿一声惨叫,米团儿被齐姝寻回收。齐姝寻攥拳使劲弹了一下林虎儿的额头说:“去!你和大石头西院烧火去,这些活儿交给我们女人来做。”
林虎儿委屈抚额,宋大石乐得解脱。楼外雨点噼哩啪啦地打在窗上,夹杂叩门声。
“叩叩叩、叩叩叩。”声音不大、略显急促,屋内众人对视,林虎儿擦手站起。
庄无颜停住了动作想,这种时候,来的该不是喝酒的客人,那会是谁呢?
“巧儿丫头?”林虎儿因为生气,提高了声音,“我找你半天,你一早上跑去哪儿玩了?就知道偷懒!”可,面前巧儿苍白的脸庞沾着雨水,一双仰视他的圆眸楚楚可怜,不知怎么,林虎儿心一酸,又放低音量道:“算了算了,你先进来再说。”
巧儿站着不动,她道出众人绝想不到的回答:“虎少爷……我娘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