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无颜愧疚地低垂下头。
人群散去后,虎娘对她的责骂清晰在耳。
她调制豆酱时只核对了颜色,没尝味道,害得虎娘和虎少爷出此下策,这是错一。错二呢,是她争抢酒碗,惹来众人猜忌。所幸后来平息,否则她真不知要如何赎罪了!
“大石哥。”庄无颜心甘情愿地领罚,“把水桶给我,屋后还有些桌椅板凳……”
“无颜!”宋大石拨开她的手,半冲向林虎儿道:“不准做了,我去跟虎娘说!”
“嘿,宋大傻。”林虎儿再次坐起身,“我娘罚她,关你屁事?你怎么总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话一出口,一块沾着黄土的石块横飞而来,直撞上林虎儿的下巴。
“哎哟喂,谁?谁扔石头砍我?”
林虎儿低头一找,看清是宋小石的脸,立马火冒三丈:“好呀,小石头。无颜女把饭汤洒一地是你推她的事,我娘还不知道呢。你就等着和她一起受罚吧!”
“小石头。”宋大石不敢相信地看向弟弟,“是你害无颜?”
宋小石避开哥哥的目光,双眼只死死盯着檐上的林虎儿,“虎少爷,你吩咐我收拾胡打铁,我做到了。我哥人老实,你别欺负他。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你!”林虎儿恨得牙痒痒。好呀,小石头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他叫嚣?林虎儿纵身跳下屋顶,挽起两袖:“我今晚就来教训教训你,什么叫作主仆尊卑!”
“小石头,别动手!”宋大石冲上前抱住即要出拳的宋小石。庄无颜焦急看扭打作一团的三个男人,不晓得如何是好,只不断劝着:“虎少爷、小石哥,你们别打了。”
幸亏此时,“——打什么?”她背后响起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宋小石闻声推开哥哥,宋大石整襟,林虎儿也放下拳头叫了声:“阿拐婆。”
“嗯。”阿拐婆小步慢走至三人中间,一双深眼在月光下闪着微亮,她缓缓开口:“小石头,小少爷再不对,他好歹是你的小少爷。想你们兄弟流落街头时,是小姐好心收留了你们。你今日对小少爷出手,有没有想过当日小姐对你们的恩惠呢?”
宋小石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隔着个头不及自己胸口的阿拐婆,拱手向林虎儿认错:“是小石头鲁莽,虎少爷请你……多多包涵。”
“嗯。”阿拐婆颔首,转向趾高气扬的林虎儿,轻抚他被飞石砍得青红的下巴道,“小少爷,快上楼去,让小姐给你敷点跌打药,肿起来可怎么好?”
“嗨,小伤,没事儿。”林虎儿倒也不斤斤计较,歪嘴一笑,“我找我娘去了!”
宋小石和宋大石俩兄弟望着林虎儿的背影各有所思。阿拐婆瞥见角落里的庄无颜,淡淡交待:“小姐说,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做活。”说完,阿拐婆小步回屋。
庄无颜愣住,虎娘明明那么生气,怎么一下子就原谅她了?
“多谢阿拐婆求情!”还是宋大石反应快,冲她挤眼睛,“无颜,快去歇息。”
庄无颜心领神会地笑了,“是,无颜多谢阿拐婆呵。”
小院里发生的一切,被匍匐南面瓦墙之上打探许久的一对姐妹尽收眼底。
“姐姐……”待院落回复安静,令巧悄声低语,“你瞧,兄弟两人往河边去了。”
“嗯。”令娇对令巧道:“我跟去听听,你去找那红疤姑娘。”
令巧点头,脚步轻盈,三下两下便踩着一连串闪亮亮的银瓦穿过大半个院子。而令娇飞身一跃,黑衣黑靴将她纤长的身影融入无形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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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无颜用冷水泼一把脸,换下外衣,钻入被窝,吹灭床头半截细蜡。她本该累得脑袋一着枕头就睡熟,可她实在是,太饿了!
“咕噜噜、咕噜噜。”从早上去溪边洗衣忙到日落,一整天,连个馒头也没吃。肚子不争气地一个劲儿直叫,庄无颜翻一个身。
“嘎吱。”月光斜射入窗,听到响动的庄无颜眯起眼睛,只见一个低矮的人影小步迈进屋门。庄无颜吸吸鼻子,一股热腾腾、香喷喷的气味钻入她饥肠辘辘的胃!
“别起来。”阿拐婆轻放碗筷,“等我走后,把肉丝羹吃了。”
庄无颜忍住欢喜、默声点头,她就知道,阿拐婆对她最好啦。
每次虎娘骂她,或虎少爷为难她,阿拐婆总不露声色地为她求情,给她送来喷香的饭菜。怪的是,庄无颜不能感谢她,否则她就会生气地说:“小丫头说瞎话,饿鬼给你送饭吃!”
庄无颜虽不明白,却很感激,能填饱肚子,还有什么好多虑?
庄无颜等房门合上,从床上弹起。“呼呼,好香!”她拾起碗筷,刚要下口,门外又是蹊跷一响。
庄无颜走至门前张望,不见有人,不觉身后方格窗子无声无息地被推开了。
令巧儿勾脚倒挂窗外,将白色的细碎粉末慷慨撒入窗边羹碗,笑眼眯眯地想:“嘻嘻,我巧儿手拙,弹不了秋水姑娘的好琵琶;我巧儿腰软,扛不动那些米袋子和柴火……打杂的姑娘,只好委屈你一下,好好睡一觉吧!”
“嗯?”庄无颜猛然回首,月窗轻颤。她重新捧起羹碗,呼噜吃一口,笑了:“呵,阿拐婆的手艺真好,一碗喝下去,中毒也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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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燕楼西墙外,宋大石面水而立,双手抱胸,沉默无言。
算起来,宋小石今年有十七岁了,一副窜个不停的个子自去年底就明显超过年长四岁的哥哥。和个头一起长大的,还有他的主意,常常让宋大石搞不懂弟弟在想什么。
比如今日,小石头竟害无颜给胡四磕头赔罪?宋大石一想起来,就觉苦闷又心痛。唉,人说长兄如父、长兄如父,他要如何教导这个爱惹是生非的弟弟才好呢?
宋小石背倚河柳,遥望对岸灯火繁闹,“哥,我们离开来燕楼吧。”
“离、离开?”弟弟毫无预警地抛出一句话,宋大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应。
宋小石遥看对岸灯火灿然,噪杂人声近在耳边,“哥,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来燕楼的,对不对?早晚离开,不如趁早离开!”
“可……”宋大石思绪纷乱,“可整整十四年,虎娘供我们长大……”
“正因如此!”宋小石回首,直视入大哥的双眼,“我们离开来燕楼,去外面闯一番事业,然后衣锦还乡,报答虎娘和阿拐婆对我们的恩情,不好吗?”
“好是好……”问题来得太突然,宋大石从没想过。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等弟弟和虎少爷成了家,他和无颜还有大家一起打理来燕楼的生意,孝顺虎娘和阿拐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哥!”宋小石打断他的沉思,“你不想离开庄无颜,对不对?”
“我——”宋大石锁紧眉头。是,他承认,他不想、不愿也不能离开庄无颜,这从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迈进来燕楼、见到庄无颜的第一眼时,就认定了!
宋大石闭上眼,回忆像昨日一般鲜明。
“小哥哥,他是你的弟弟吗?”
那时,年龄仅有三四岁的庄无颜望着混身脏兮兮的小石头对他说,“他长得好可爱呀!”庄无颜拾起自己的衣袖抹掉悬在小石头嘴上的一条鼻涕,眉毛弯弯地冲他微。
“小哥哥,你和弟弟,以后就住在来燕楼了吗?太好了,呵呵呵……”
宋大石并不怎么懂得宋小石的心思,因为他和弟弟不同。他不在乎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他只在乎来燕楼的人好不好、无颜过得好不好。他若离开来燕楼,无颜再受人欺负怎么办,谁来保护无颜呢?
“哥!”宋小石握紧宋大石的两肩,急色斥责,“哥,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一个无颜女算什么?将来,我们双双立了功业,还怕娶不到名门千金吗?”
“你胡说什么?”宋大石也急了,大声回斥,“你忘了小时爹怎样教导我们?”
“爹教导我们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啊,哥!”宋小石急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