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日的重头并不在此,《亡乌江》过后又演了出时下的新剧,戏台子便撤了下去。眼看着已是晚饭时候,望月楼里又热闹起来。
《庄子·秋水》有云:南方有鸟,其名鹓雏(yuān
chú),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lǐ)泉不饮。
鹓鶵便是朱雀一类的鸟,而练实即竹实,也称竹米。
先前讲过这朱雀城的由来,无论真假,朱雀与本城都有着极深的渊源。而来仪节的诞生也正是为了纪念朱雀的到来,因此,来仪节的习俗大多与朱雀有关。其中便有一项,这日的晚膳,当地人多要吃掺有练实的米粥。
练实一物相对特殊。众所周知,这世间的植被先有花方有果,而竹子开花短则十年长则百年,开花之后便会成片地死去,故而其实之珍贵可见一斑。而朱雀城气候较寒,鲜有竹子生长,这就更导致了练实在此地往往有价无市。
因此,虽往年常有店家打出练实粥的招牌吸引顾客,但真正广受认可的,唯有望月楼一家。寻常人家,更是只煮一般的粗米粥代替,只图个吉利。
望月楼的练实粥被盛放在一个巴掌大的白瓷撇口碗里。粥剔透晶莹,而碗则泛着温温玉色,相得益彰。又有白色的蒸汽婷婷袅袅地升腾起来,带来一种朦胧的美感。
风赤牙乃大族子弟,又因着朱盟的关系与这厢的往来甚是密切,吃过这东西不足为奇。穆叔与小瑾又来到这里多年,既条件允许自也不会落下这等风俗。而长青过去在刘财主家虽不受宠,但因着刘家财大气粗,好歹也曾尝过这练实粥的滋味。因此,一伙人里初次尝试的,唯我一人。
我拾起勺子舀了一勺,但见那粥里头除了练实与糯米,还放了山药、苡仁、荸荠、大枣等物,冬日里益血健脾、生津止渴最是不错。大概是因为加了练实,清甜之中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涩味,在口中静静缠绵。
饭毕,告别了风赤牙,四人便随着人流一路西行去往城外。
“这是要去挂朱雀灯了。”长青在我耳旁轻声道。
果然,一路上朱雀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而听穆叔说,到了城河边,叫卖朱雀灯的会有更多。
到了那厢,果然喧响沸腾。无论是买卖灯笼的摊子旁,还是悬挂朱雀灯的城河边,无一不充斥着欢声笑语。穆叔去摊子上买朱雀灯,我与长青带着小瑾等在一旁。
河边的树与树之间被系上了红色的丝绳,此时已有已有几盏灯悬在上头,烛火飘忽,明灭可见。那些花灯多为黄白红三色,上头都用不同的颜色绘上了展翅凌空的朱雀,不少还写着些吉祥话儿。
来往的男子揽着妻儿,手中提着燃起不久的朱雀灯。有手上用红绳系着颗金花生的孩童,由年迈老妪牵着,一蹦一跳地过去;灯火照亮明媚的笑脸。
我攥住少年的手,换来一个温暖的笑。
“长青哥哥,沈城哥哥,小瑾也要牵手。”忽传来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我与长青俱是一愣。
“瑾丫头,过了年你可就十五了,都要及笄的姑娘怎能还与男子拉拉扯扯。虽说你喊我们一声兄长,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要讲究的。”我板起脸佯装正经。
“这不是还不曾及笄么?”小瑾瘪起嘴来。我正头疼,余光见到少年掩嘴吃吃地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是不会唬小姑娘,你有本事自己来呀。
少年轻咳两声,松开我。我双手环胸看着他要如何处理这难缠的小姑娘,哪知他牵起小瑾的手便朝着穆叔的方向走去,留我一人站在原处,碎了一地的心。
未几,我眯起眼,无声地勾起唇角。
穆叔买来的朱雀灯很是精致:灯身是用白宣做的,里头糊一层红色的宣纸镂出朱雀腾翔的仙姿,待点上红烛,烛火便从镂空处映射出来,染出圈圈光晕,真真美不胜收。
“我还借了笔墨来,可以在上头写些话儿。”穆叔说着递给我们一人一杆笔,我却笑着摇头。有些话,放在心里足矣。
眼见少年接过笔蘸了墨,一手托着灯身写得认真,我忍不住凑到他身后:“写了什么?”
少年一惊,脚底一抹飞快地掠开,一脸嗔怒地望着我。
“哎呀沈城哥哥,这个你怎能偷看!”小瑾见状跑到长青身旁与他并齐,也高声指控我。我看着这一大一小“同仇敌忾”的样子,真心无奈,看来以后绝不能将他俩放一块儿,否则我该多落下风啊。
穆叔跑过来打圆场:“小瑾不要闹,你城哥哥也是不知道这边的风俗才会如此,想你当初来的时候……”
“爹爹!”小姑娘急急跑过去捂住穆叔的嘴,一面转头看我和长青,“多丢人呀,这事儿不是说好了谁都不许说的么……”
“哦?穆叔,究竟是何事?”
我见状来了兴致,一旁长青也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带急色的小瑾。穆叔起初还被小瑾拉着不好说出来,后来耐不住我和长青二人的软磨硬泡,在小姑娘恶狠狠的目光下道出了事情是始末。
原来早些年小姑娘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玩伴叫朱养毅。这朱养毅不是谁,正是朱养浩与朱养涵的弟弟。当初小瑾还小,穆叔便整日将她带在身边做事,一日里朱养浩正巧将弟弟带到了盟里,二人也就是这么结识的,后来便常常相约作伴。
小姑娘六岁那年的来仪节,穆叔也像今日这般带她来挂朱雀灯,恰遇了朱养毅一行人。那朱养毅与小瑾一般大,也正是不谙世事的年岁,不知为何那日竟在灯上写了,今后要娶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正巧那日小姑娘也做了与我一般的事——偷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看了那朱小公子的愿望之后,竟无比天真地对人家说:“以后我们成亲吧,这样你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娘子了!”
那朱小公子闻言愣了半晌,而后眨巴着眼睛“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这段趣事一时间还在坊间被传为“佳话”,流传了好一阵子。
我无视小瑾几欲冒火的目光,好奇地问:“那后来呢,为何我来了这大半年都不曾听说小瑾与朱家小公子有交情,难不成是后来被吓跑了?”
穆叔闻言竟叹了口气:“哪里。是那朱小公子后来生了场大病,便被接去了别处修养,这些年说是已经好了,却始终不曾回来。”
我转头看向小瑾,却发觉她的神色间已然没有了怒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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