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锦转过身,眸子好似随意的扫过他湿透的衣肩,笑如暖阳,瞬间击退朦胧阴雨,映入花镜唯眼底的尽是明媚。
她将伞推回一半,拿眼角一瞥陵嘉二公主,顿时言笑晏晏,”你的美人正在淋雨受冻呢。”
“可是只有一把伞,应该如何是好?”花镜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疏锦突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他。
花镜唯顿时皱眉,他不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他,这让他看不透,觉得不真实。
“噗嗤。”疏锦终于笑出声来,与惯有的慵懒泛着冷冽的笑容不同,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笑,潋滟的桃花眼中晶莹剔透如琥珀,溢满神采,宛如初月,她的长发微微浮动,丰肌清骨,花叶翻如雪,只觉她刹那倾尽江山城图。
“再没有比你更有趣的人了!”
也再没有比你更让我留恋这个世间的人了。
花镜羅正与一众将士商量行程与可能遇到的危险,突兀的听到一声轻笑,在沙哑的雨中越发清脆悦耳,仿佛空谷鹂鸣,子规夜啼。
他回头望去,疏锦的笑容让花镜羅微微发怔。
我这漆黑一片弥漫着血液的人生终于因你的笑容而明亮温暖,熠熠生辉。
“殿下,看起来九皇子似乎跟这位亡国公主关系匪浅,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一举除掉这个阻碍您登基的心腹大患!”一名谋士低声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这样确实再好不过了。
“本宫自有主张。”花镜羅收回目光,声色恢复一贯的冷然,好似看不出喜怒。
但他们都知道太子殿下不悦了,那名谋士不怕死地又道:“殿下,九皇子生母月妃生前冠宠六宫,就连皇后娘娘也......略微逊色,而皇上更是爱屋及乌,从小就对九皇子宠爱有加,当年若不是那里的人一致认定他才是做质子的最佳人选,恐怕......如今九皇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再加上皇上对其心有愧疚,殿下,您若再对他顾念兄弟之情,妇人之仁,那您的大位可就不保了啊!”
花镜羅忽的冷冷扫过谋士,后者立刻一阵心颤,“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本宫用不着再横插一脚!”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这双沾满敌人鲜血的手再染上至亲的血液。
不够无情,是上位者的大忌。
可是后来,敌不过命运。
他们没有选择,没有对错。
疏锦蓦然收敛了笑容,瞳孔深处激射出两道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恨意,她抬头望了望灰暗阴霾的天空,兀自低语:“这种气息真是让人难忘啊!撕裂你们将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事了!”
花镜唯看着她突然深沉的脸色,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便道;“怎么了?”
不待疏锦回答,便远远听到花镜羅的命令,“全军戒备!”
大军迅速的将众人护在中间,横缨而立,结成阵法,随时可攻可守。
花镜羅处于正中央,雨点淋漓在他飞扬的发髻,冷冽的轮廓,宛如战神,令人不敢逼视。
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大笑,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太子殿下不必如此紧张,这世上敢犯您天威的已经寥寥无几了,何必这般草木皆兵?”
下一秒,一群身着玄衣道袍的男子从远处行来,首位的老者着一紫衣华服,须发皆白,手执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意味。
“原来是净土二长老,许久不见,似乎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花镜羅笑意深深,泛着尊贵的冷冽和深沉。
二长老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人看不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哈哈,多谢太子殿下夸奖。老朽观太子殿下似有脚踏七星之象,出征北梁必定凯旋,故我等特来祝贺太子殿下扫平北梁,一统天下!”
花镜羅笑了笑,挥手撤去了防御:“帐内简陋,却也还可避雨,二长老里面请。”
“太子殿下客气了!”二长老笑着与花镜羅一行人行向大帐。
疏锦拢在袖里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垂了眼睑,不知神情。而二长老却突然停下来,目光直指疏锦而来,充满探究,隐含着一丝狠色。
疏锦猛然眼皮一跳,难道认出来了么?
“想必这位就是久居北梁的九皇子了吧?这些年在北梁过得可还自在?”二长老盯着花镜唯,笑得和蔼,只是话中并不多么尊敬。
疏锦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没有认出她来,不过也是,肉体凡胎,毫无灵气波动,谁会往别处想。
花镜唯顿时也笑起来,“托二长老的福,本殿为了我南唐一统,虽有苦难却也甘愿。”
二长老心下暗道厉害,却眼神一转,对着疏锦道:“此女着北梁服饰,又生得这般清丽绝俗,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凌嘉二公主了?”
疏锦并不看他,只回道:“我是十七公主魏疏锦。”
二长老突然神态异样了起来,似乎有点讽意:“你的母亲是素星?”
“正是母妃。”
“嗤......”二长老莫名的笑出来,讽意更浓,“你抬起头来。”
疏锦紧握的双手骨关节已经泛白,微微有汗意渗出,但她仍旧抬头,目光灼灼逼人。
二长老没来由的一惊,这眼神凌厉得过分,他不再看她,只暗道日后多加留心,不可让她生出事端,否则便休怪他无情无义了!
当下便随了花镜羅一行人进了大帐。
是夜,大雨已停,浓墨重彩的夜空也开始闪着几颗微小的星芒。
士兵们生着火堆围在一起,夜风吹得火苗左右摇摆,隐约映出他们黝黑的眉宇间尽是欢喜,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说着即将回家的激动。
这场战争不止北梁的百姓国破家亡,同时也不知有多少南唐的士兵葬在这烟尘滚滚血腥残酷的战场里。而这些战死在沙场里的士兵家眷们,将在殷殷期盼里天人两隔,永不再见。所以他们幸运地活着下战场的人还可以一家团聚,尽情享受这人生,自然是欢喜万分。
草草吃罢晚饭,疏锦和花镜唯便远远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花镜唯侧躺在微润的草地上,以手肘支地,以手撑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诸天繁星,墨发滑落在他的耳畔衣肩,很有些动人的风姿。
疏锦只紧紧盯着那顶灯火通明的大帐,恨意和痛苦翻涌在她瞳孔深处,几乎要挣脱出来扑向大帐,将他们撕个粉碎。
“疏锦,可以好好陪我赏赏月色么......”花镜唯声音渐渐低下去,轻叹了一声,终究接着说下去,“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