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闻言看向那一片梅花林,只觉暗香阵阵,冷芬袭人,比去年的香味更加远芳。
“母后何意?”
顾皇后笑了笑,用手轻轻抚了抚额边的发,长叹道:“母后真是老了,看什么都看不真切。琅嬴你看母后鬓边是不是又多了几根白发?先帝在世时母后记得还没有的……”
太子一窒,顿了顿才说:“母后多心了,哪有什么白发……母后正年轻。”
“是吗。母后还年轻,先帝就去了……”
太子听得顾皇后两次提起先帝,冥冥中有种猜测破壳而出。他忍不住问道:“先帝临终前对母后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顾皇后重复了一遍太子的问句,垂下头去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恍惚间回到那日:“他说‘爱你所以包容你的心机,爱你所以舍不得伤害你。朕知道,这是朕欠你的,朕以为你可以得到救赎。一年不够五年,五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还有余下半生……从风华正茂到青丝如雪。’”
“他说母后对他的恨,早已无药可救。”
“他说‘横波,你也爱过朕吗?’”
说到这里顾皇后抬起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抓着太子的双肩,声音尖锐而凄然:“怎么会没有爱过!可是母后还是杀了他!琅嬴你能想象吗——那种痛,就好比你亲手杀了魏疏锦。”
太子试图去想象,可是他完全想象不出来,或者说他不允许那种可能出现。
“母后……”太子终于明白原委,可是却不知如何安慰。
顾皇后摇摇头,止了泪收拾好情绪:“母后只是有些累罢了,你回宫吧,母后回去歇歇就好了。”
“是,儿臣告退。”太子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多说,他知道自己母后一向是个要强的性子,只是吩咐人好好侍候着,便回了东宫。
天气越发冷起来,殿内开始烧起银炭,房门处也坠了厚厚的锦帘。
太子挑帘进来,抖落一袖寒凉。
疏锦穿了雪色的貂裘,在看着一卷书。衬着她的容色,越发显得屋内明艳。
“在看什么这么用心?”太子走过来,倒了一杯茶一边饮着一边走到疏锦背后低头看去。
疏锦抬头看着太子笑了笑,口气显得自然和婉:“你书房里的《皇家秘史》啊。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出去。”
“……先帝遗诏改立储君了。”太子沉默了许久,握得手中茶水都渐渐没了温度,他才开口。
疏锦的身体一绷:“立了花镜唯?”
“正是。今日在朝堂上便在争论谁登大位。”
太子说话时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疏锦仍旧埋着头,只是执着书卷的手将那一页纸都弄得皱了起来:“有结论吗?”
他将凉透的茶杯放下去,随意走开了几步,背对着疏锦。虽然知道她看不到,但他还是扯出勉强的笑容:“一切只等先帝大丧后再提。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九皇弟可比你想象中厉害得多。”
疏锦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
而太子接着道:“倒是你也应该想想我的处境,毕竟现在你的身份可是太子妃——”
突然他想起什么,嗤笑了一声:“差点忘了,若是九皇弟登基,你身份定然更加高贵。”
说完他直接掀起锦帘走进门外冷冽的风中,疏锦从他掀起的地方看到庭外干枯的枫叶打着旋儿飘落。
“是不是因为进了风的缘故,我怎么觉得殿里比刚才要冷……”疏锦自语了一句,只是再也无心看书,索性抛了书卷,去榻上打坐。
恍惚间她的声音茫然起来:“我也不是不担心你……”
当晚太子并没有回寝殿休息,只叫人传了话来,说是政务繁忙,还要筹划先帝出殡,就歇在书房了。
檐水穿墙,再细的痒经年也刻成伤,再淡的欢流光也印作情。
更何况是你。
疏锦只是淡淡的应了就关门歇息。
翌日清晨,金陵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疏锦起床时看到门外白茫茫一片,积雪压低了花枝,冷风一吹,雪便簌簌地落在地上。
临她出门时雪也未停,她系好如雪一般白的貂裘,内着一身纯白绣红梅锦衣,撑着伞走去太子书房。
宫人远远地看着太子妃来了,忙不迭地就进去通报。
太子推门出来时,正见着疏锦走近来。
寒冬,大雪,她撑伞从雪地走来,裙裾貂裘白得比雪还要耀眼。
“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太子皱眉将她拉进书房里,宫人接过伞立在门外。
“来跟太子殿下说一声,我要出宫一趟。”疏锦对太子仍旧一副如常的态度,但太子可没那么淡定。
“出宫?现在?”
疏锦点头:“当然。您忘了今儿是十一月三十。说好的要去南大街的鹏程酒楼见顾杳止和李观渡。”
“这样么……你打算把他们接进宫来?”太子沉吟了一瞬,脸色开始变幻莫测。
疏锦点头:“如果他们不反对,我是有这个打算的。”
“那你要准备坦白身份了?”
“这有什么。”
太子轻哼了一声:“随你去吧,多带几个侍卫。还有——”
疏锦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便笑一声打断他:“我知道,但是如果她先对付我,那么别怪我。”
“你不觉得到现在为止,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么?”太子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声音微微拔高。
疏锦也不高兴起来,其实她很少这样沉不住气,直接把不悦写在脸上:“您就自欺欺人吧,太子殿下,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您看。”
说完她直接摔门出去,抢过宫人手里的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宫。
唯有太子在书房中仰头对着空荡的房梁问了一句:“即便你证明给我看了,除了让我更痛苦,还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是疏锦听不见了。
金陵城南大街。
鹏程酒楼。
疏锦在三楼雅间里,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莫名只觉得这些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寒霜,阴阴的,没有笑意,空余满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