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状元茶,静庐饮”的名号,传遍歙县街头巷尾。
当人们打听到从官府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问鼎茶状元的贡茶者姓梅,是位外来人氏,并非此地民众耳熟能详的人物,便更为激起了人们对于这位神秘人物追根溯源的好奇。
有好事者推测,这位神秘的人物,隐居之地或名为静庐。
于是,人们竞相打听,终于得知,在歙县城郊的云蒙山中,确实有一处名为静庐的别院。
这个消息,倏忽之间,在城中不胫而走。
心怀各种企图的人们,或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或掩人耳目悄悄出来,从四面八方,纷纷朝往云蒙山的方向涌去。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溪流淙淙。
丫头从外面回来,臂弯里挎着竹篮,轻声哼着刚刚学会的一首江南小调,在暖厨前稍事犹豫了一下,轻轻转回身,往山房另一侧的居室走去,轻轻将头伏在窗前,想听一听,里面的人是否已经晨起。
却没想到,两扇窗忽然从面前缓缓开启。
轩窗之后,是一袭看上去颇为动人的妃色身影。
如同一片柔软的云,背对着自己,正将腰身慢慢地弯转下去,两条水袖各自一抖,一左一右分挽而出,仿佛芙蓉出水。
碧波一般的青丝,一点点垂将下去,般光洁的额头,更如胧月一般,初升起来。
黛眉轻舒,未画似画,双目漆黑,如渊如潭。
丫头看得心里一跳,楞在原地。
而窗里的人,此时,却莞尔一笑,慢慢扶起腰肢,手扶云鬓,以一种极其魅惑的姿态,慢慢转过身来,睇出一个且长且妖娆的媚眼。
丫头更是一楞,下意识扶了扶臂弯里的竹篮。
“丫头?”
丫头被窗里人迎头一唤,才清醒了几分,脸颊有些飞红道:“小姐,你刚才的眼神,太......”
“太什么?”梅馥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诶?你不是说,那个什么蓁蓁十分媚眼如丝么?你看看,方才我抛的媚眼,比她的如何?”
丫头此时会过意来,也故意斜拧腰肢,将小手托腮,作认真观赏状,片刻老实道:“诶呀,小姐,依我看,你根本用不到抛媚眼的,我在你面前,站一站,就要醉了!”
梅馥听了,眼神微微飞扬,小小得意地又摆了个从徽舞中学来的姿势。
丫头索性放下提篮,整整衣裙,也跟着一起舞动起来。
两人相对,比划着,各自想象中的媚人之姿,时而笑作一团。
正比划着,房里忽然传来一句软嫩的童音。
“你们在干嘛呢?”
一句话,让两人立时停止手舞足蹈。
“我们在研究,今天早上咱们吃什么饭啊?”梅馥朝丫头挤挤眼睛。
丫头也连忙道:“没错,没错,瑾少爷,我们刚才在切磋厨艺呐!”
“那今天吃什么呀?”孩子兴奋道。
丫头杏眼弯弯,从地上拾起竹篮,举到胸前,掂起脚尖,朝内室呼唤道:“我刚从外面庄大娘那儿,讨了些土鸡蛋回来,咱们今天早上吃鸡蛋羹!”
缓缓,内室里认真的悠悠道:“哦!那是不是以后,每次吃鸡蛋羹,你们都得跳舞啊?!”
瞬间,窗里窗外的二人,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周府正院,花厅里,空气仿佛凝结成霜。
周夫人纹丝不动端坐在堂前,面容无悲无喜。
手腕上的珠串垂至膝间,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方面目模糊风化的石像,悲悯人间,又冷眼旁观。
周东瑜本来英俊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淤青,似乎慢慢凝结为一张布满积尘的蛛网。
母子间一辈子的欢声笑语,似乎全部被这场斗茶会事的失利搅得荡然无存,消磨殆尽,空余一场生铁般的沉默,似乎唯有沉默可以缅怀过去曾经有过的温情时光。
门外有人求见,丫鬟元宝并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是悄悄立于窗外。
周夫人长长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去吧。”
周东瑜低下头去,深深给母亲叩了三个响头,方才缓缓起身,微微趔趄了一下,转过身昂首出了门。
庞氏站在元宝一侧,不敢像往日一样,朝屋内张望一眼,低眉敛目,心中突突的等。
眼见大少爷周东瑜门帘一挑,目不斜视,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心里更加不安了。
因为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听清楚周夫人的声音,是不是要叫她进去。
元宝听清楚了,伸手轻轻拽了一拽庞氏的衣襟,示意她独自进屋。
庞氏的脚底不不由一软,整个人极希望就这样顺势倒下去,可眼明手快的元宝,已经上前一手搀扶起她的胳臂,一手挑起门帘,将她一步一步送到周夫人面前。
庞氏虽说长袖善舞,可是心中很是畏惧这位周氏的掌门人的。
她一进门,就从余光中,窥视到,周夫人飞速地将原本露在雀兰金丝袄袖外面的手,连同手背上一处滴血的甲痕,一同收回到了袖笼中去。
一瞬间,庞氏几乎已经明白了周夫人的用意,脚下不由簌簌发起抖来。
整个下午,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到凳上,元宝有没有搀扶于她,而自己究竟有没有在周夫人的面前,表现出丝微的异样。
直到周夫人和她聊完一晌午的话,她梦游般地掀开门帘,走到门口,一阵凉风袭来,整个人仿佛才被注入了一丝生气。
一步一步,行至内院门口,却终是忍不住缓缓转过身,往内院那高高的宅门之中张望。
依稀遥望到丫鬟元宝衣裙上那一抹鸽灰色,如深秋时节衰败的藤草般,立于门外纹丝不动,心里方才长舒了口气。
夕阳西下,寥寥余辉,透过深宅大院的冠盖般的树叶,丝丝缕缕洒到面前的石路上。
庞氏听到头顶上几只鸦雀嘎嘎而过,心头微微一怔,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刚要拔腿加快脚步往外院急急奔去,却被身后的一喝吓得混身一缩,待转过头去一看来人是谁,不由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