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平强压住想要大叫的冲动,他再也忍不住了,只觉得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想要放声大叫,又想要放声大哭,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徘徊,他想把它说出来,又生怕自己说出来。他如同打摆子一样哆嗦着,陈元礼看他奇怪,一把抱住他,低声问:“刘兄弟,你怎么了?不是热疯了吧。”石通也看他奇怪,好奇地摸摸他的额头,看他虽然满脸通红,但并不是发烧了。
他当然不是热疯了,他知道是那个念头在作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话,他只在课本上看到过,此时却与他的心境如此接近,然而他却不能叫出来,他只能不停的想别的事,想让这个念头慢慢的平复,把它压抑下来。
然而,这种感觉既然来了,就像钻进了他的心里,噬咬着他的神经,然而这噬咬既使他觉得痛苦,又让他兴奋。他想起来小时候有次骑自行车摔倒,胳膊肘上擦掉一大块皮,后来伤口结痂,他总想去抠那血痂,那种又痛又痒的感觉似乎能让他上瘾,最终把胳膊抠得血肉模糊,还要重新结痂。他现在也一样,明知他无拳无勇,也不像柳维骐对历史精通,他懂得科学技术仅限制到高中时代以前,即使在异想天开的人也不会认为他能靠写代码打天下。。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绝望,他对后赵的历史一窍不通,以他这知识结构,任何一个地主家的教书先生都能嘲笑他没文化,即使去投靠柳维骐,他想要进入体制内做官更是难上加难,再说黄富说过,这个时代做公务员的,没有过硬的关系连门都摸不着,就是勉强做了公务员,也没有升迁之路,毕竟跟公开透明的二十一世纪不同,看来必须要另谋出路。想到这里他不禁摇摇头,也许穿越前领导评论他的话一点没错,他就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甚至代码写的也不尽如人意。
他痛苦的咬着手臂,只感觉如虚脱一般,浑身上下如水洗过似的,良久才慢慢回复平静。
不过这时的刘广平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他虽然依旧不明白前路如何,但是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在这乱世待下去,那样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拼命,命要拼我,无论如何,他要出人头地,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要让这乱世留下他的烙印。
石通和陈元礼看他有些回复正常了,身体也无大碍。石虎的车驾也已渐渐远去,于是催促刘广平上马回庄。刘广平依言上马,他一路一言不发,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世界的发展之路。时间已过正午,俩人都拿出来黄富赠的干粮来吃,平时刘广平早都饿得扛不住了,但这时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浑然不觉腹中饥饿。
三人一路无话,顺利地到了石头的庄园,吴鸭嘴和陈元芳早已侯在了庄门口。一见三人,陈元芳就像个小燕子一样飞到她哥哥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她一眼看他哥哥有伤,赶紧扶住哥哥的胳膊,关切地问:“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他哥哥赶紧说道:“没什么,只是骑马摔了一下。“
陈元芳白了他一眼道:“你呀,谎话都不会编,你的骑术怎么会摔下来?”
陈元礼憨憨一笑:“只是轻伤,不用担心。哦,对了,石郎的朋友已经答应我了,咱们不久就能和你嫂子团聚了。”
陈元芳又喜欢又生气,气恼地道:“嫂子,嫂子,你为个老婆连命都不要了。”石头也点点头,凑上前打趣陈元礼,想蹭着跟陈元芳多说两句话。陈元芳虽然也替哥哥高兴,觉得理当感谢石通,但看见石通的眼睛,总感觉别别扭扭的。她错开目光,正好看见刘广平如失魂落魄一般,她忽然开心起来,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一拍刘广平肩膀。
刘广平还在思考人生,被她吓了一大跳。陈元芳一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咯咯咯笑了起来。“傻子,你还真是个傻子,你也是想媳妇了吧?”她促狭地眨着顽皮的眼睛,逗着刘广平,不知道怎么的,她感觉跟刘广平在一起特别轻松。
刘广平今天却没心思跟她玩笑,没好气地道:“想你了。”
“你。。。。。。你你,”陈元芳闻听此言,顿时红霞飞满两颊,猛一跺脚,“我不理你了。”羞红着脸就跑开了。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吴鸭嘴看刘广平样子与平日大不相同,不由得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刘广平像被唤醒了一样,匆忙答道:“啊,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吴鸭嘴看他有些古怪,看他不愿意说,也不再问。
庄内仆人和管事得到消息,知道主人回来了,赶紧纷纷出来迎接,安排仆人伺候他们休息,三人也是累了,自去休息不提。
刘广平回到房中,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千种思绪如乱麻般缠绕在心头。正思量间,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吴鸭嘴。
吴鸭嘴看他烦躁,进门后也不说话。刘广平却有些按捺不住,禁不住打破静寂,问道:“师傅来有何事?”吴鸭嘴到:“听说你在邺城把一个军官打得落花流水,威风地不得了?”
刘广平羞赧地挠着头道:“那有的事,只是侥幸而已,还有陈兄帮忙,我还寻思自己技艺不精,要跟师傅好好学学。”便把妓院怎么打架的事详细对吴鸭嘴说了一遍,吴鸭嘴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还插几句话,他东拉西扯,就是不问刘广平回来路上的奇怪表现。
其实吴鸭嘴老于世故,他刚从陈元礼处过来,早都知道是见到石虎车驾之后,刘广平才变得怪异。但他就是不问,他熟谙人的心理,加上对刘广平的性情早已了如指掌。知道他这时有种强烈的倾诉欲望,越是不问,刘广平自己越会憋不住劲儿。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刘广平被他绕来绕去,憋得难受,自己换了话题,试探着开口道:“路上我们遇到了石虎的车驾。”
“噢,这个到没有听过。那又怎样?”吴鸭嘴还在装傻。
刘广平拉着吴鸭嘴,细细把自己在路上遇见石虎车驾的事告诉了吴鸭嘴,他把他的躁动,他的彷徨,他的无奈都告诉了这个并不老的老人,希望这个跟他同患难、现在又教他习武的人能指点迷津。当然他不会告诉吴鸭嘴他是穿越来的这么荒谬的事。
吴鸭嘴摸着山羊胡子静静听着,却良久不语。窗外天色已昏暗下来,室内也已经黑了下来,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吴鸭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这一问倒把刘广平问住了。他其实早有怀疑,仔细想来,吴鸭嘴确实相当神秘,当初他装得又憨又笨,一问三不知,后来却对大赵的情况如数家珍,普通流民绝对没有他这样的头脑。他平时嘻嘻笑笑,却又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这样的武艺,他有的是机会可以从官军手中逃走,却非要带上他们。再加上他一口一个石虎,虽说石虎残暴,好歹也是大赵的天王,他却对他毫无畏忌之心,他究竟是谁?
刘广平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吴鸭嘴又是一问:“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乞活’军?”刘广平当然闻所未闻,只能摇摇头。
“在大晋还是这神州之主时,并州的大胡(注1)和小胡(注2)起兵叛乱,大肆屠杀抢掠,并州饥荒严重,并州百姓和士兵大概其有两万余户,外出逃难求食,这些流民为了活命乞食,形成了几支有武装的队伍,慢慢也有其他地方的流民加入,因为为了乞活保命,就唤作“乞活军”。”吴鸭嘴看向刘广平,继续说道:“这乞活军,说起来跟这石赵,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当初是被羯胡所扰,才被逼逃出并州,后来也多次跟石赵作战,深为石勒所忌恨。当年一只乞活军的统帅陈午临终时曾告诫部属:‘乞活’与石赵世代为仇雠。谁知后来竟有那些个忘了祖宗的狗贼,降了这石赵,为这羯狗卖命。”说到这里,吴鸭嘴义愤填膺,气得山羊胡子一撅一撅地抖动。
吴鸭嘴缓了缓,待心情平复了些,继续说道:“你今天所见的那个石猛,他的主子石闵,原本姓冉,他父亲本来也是乞活军人,却也为这石赵卖命,真是认贼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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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匈奴
注2: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