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统一见王猛要走,不由得大惊,赶忙追了上去。“王郎,这是为何?”
王猛笑道:“王猛本是山野鄙夫,过蒙侍中称誉,猛实在是感激不尽,然才疏学浅,不足为明公驱使,还望明公见谅。”
徐统急了,揽住王猛手臂。“方才情势如此,我也是不得不然,非是有意刁难贵友。”
王猛拍拍他手臂笑道:“明公之心,猛已尽知,只不过在下资质粗陋,不为邺都诸公所喜,强使王猛立于朝堂,恐亦不长久。”
徐统知道他说的没错,王猛不光是出身寒微,他读书注重实用,乃是任事之才,并不是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腐儒,确实不为士族所容,但他深爱王猛之才,又挽留道:“景略可以做我的功曹,也是一条出路。“
王猛却长鞠到底。“王猛今日蒙侍中邀约,所见所闻,自觉所学多有不足,不敢再叨扰侍中了。”
见王猛说到这里,徐统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放王猛离去。
王猛和刘广平出了徐府,刘广平有些沮丧,自己一番胡闹,完全于事无补,非但没有救了那个婢女,连王猛都连累了。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的王猛是如何出头,只以为是自己害了他,恐怕日后丞相都做不得了。这么一想,更深感对不起王猛,连忙向王猛致歉:“今天本是王兄弟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借机出人头地,谁知竟让我搅合了。”
“名缰利锁足以困俗士不足以束英豪。我王猛取富贵如探囊取物,不用等到今日,刘兄不必介怀。再说,邺都上下,一派浮华之气,汲汲于功名利禄,百姓疾苦置若罔闻,正是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倾,我也无心留恋于此。刘兄能为一婢女出头,真可谓赤子之心,得与刘兄为友,又有何憾?”王猛仰天长笑,他今天来徐府本来也有借机扬名之意,今日见士族高门处处只重门第,反而更激起他的豪气。
“好,能与王郎为友,此番也算无憾。”刘广平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暖意,不过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被他这样夸赞,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想到王猛可能无处居住,更是满含歉意:“这样一来,王兄无处栖身,不如随我到城南石家坞,再做定夺如何?”
王猛却笑着拒绝:“大丈夫天下皆可去得,我自有栖身之所。在下不日将西去求学,还要去准备些东西,就不叨扰刘兄了。”
刘广平听他要远行,本来还有心招揽,但知道他行事洒脱,说到做到,也不便再留,便邀请道:“兄弟既有远行求学之志,我也不好拦阻,只是大家相识一场,兄弟远行之前,无论如何要让为兄送你一送。”
王猛也对刘广平十分欣赏,点头答应。“等我收拾好了,自然去城南石家坞见刘兄。”
刘广平这才与王猛拜别,转身离去,想起王猛方才“大丈夫天下皆可去得”的话语,只觉得心神激荡,浑身充满了力量,越走越快,险些撞翻了几个行人。
王猛目送他离去,觉得他虽然行事古怪,然而心内却无半点俗世的尊卑之念,却真是一个妙人。
刘广平辞别王猛,赶忙去约好的集市去找陈元芳,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人马,不禁加快了步伐。
陈元芳和刘苟早都等在集市,一见刘广平赶紧迎了上去。
“都办好了吗?”刘广平迫不及待的抓住陈元芳的手问道。
陈元芳平日爽朗惯了,今日却有些羞怯,抽回自己的手,面色有些潮红的,她点点头。“都办好了,一共有四十六个孩子,有四个是五六岁的,七个七八岁的,其他都是十三四岁。”
陈元芳带他到市场一角,一群孩子正瑟缩的蹲在角落里,一见刘广平,都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热切地望着他,却都怯生生地。没有一个敢过来,那个撞到他的小女孩也在其中。
“五六岁的有什么用。”刘广平微微皱眉。
“还说呢,”刘苟可算逮住机会说话了,“都怪她烂好人,把崔仲门口那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也带过来了。”刘苟有些不满,对自己也是对陈元芳,觉得刘广平交代的事情没办好,气哼哼的瞪着陈元芳。
原来他们趁着崔仲和他几个心腹手下被带走的时机,手下的小乞丐们本来就对崔老大没什么感情,这下更是六神无主。刘苟倒是机灵,把崔老大的罪行夸大的向他们一解释,都以为这下崔老大不是杀头就是流放,俩人再稍加诱惑,听说跟刘广平走有饭吃,有衣服穿,哪有不肯走的道理,就连门口玩耍的孩子,也是寻死觅活,求着喊着要去,陈元芳看他们哭的可怜,也就一并收下了。
此时那小女孩似乎听明白了,一把奔过来抱住刘广平的大腿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喊:“叔叔,要我吧,我啥都会,我会洗衣服做饭,还会暖床,要我吧,叔叔,要我吧,呜呜呜呜呜。”
刘广平登时大囧,这孩子才五六岁,不知道谁教的她这些,见她还兀自跪在地上抽泣,煞是惹人怜爱。
刘广平一时心软,扶起小姑娘,擦去她的泪水,刮刮她的鼻子。“叔叔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我叫来子。”
陈元芳打趣他道:“你叔叔一听会暖床,根本就把持不住。”
那小姑娘一听,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刘广平。刘广平赶紧分辩:“别听她胡说。”
“对,我是胡说,你叔叔家里有两个暖床的。”刘广平大呼冤枉,天地良心,自从那两个黄富送来的丫头服侍他以来,他连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
不过不由他分说,那帮孩子一见那小丫头刘广平答应收下来,呼啦啦跪倒一片,都哭喊着恳求刘广平。
“好了,都起来吧,都要,跟着叔叔吃肉。”刘广平看他们都很可怜,觉得多了几个小孩也没啥不好,大不了多教育几年。
他莫名的觉着鼻子一酸,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些人论年龄,该管自己叫叔叔,可是他们生活的年代,却是连自己的家谱都追溯不到的时代,说是自己的祖先也不过分,他们本来该在这个时代卑微的活着,现在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命运却有了根本的改变,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对历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也不知道,这些孩子跟着他,到底是福是祸。他来到这个时代,总觉得迷茫,他有时候真想像柳琪一样,能知道历史怎么发展就好,即使自己模模糊糊有了要造反意识,也觉得虚无缥缈,现在看着这帮孩子,他才觉得生活在这个时代变得如此真实。
“即使为了这帮孩子,也要拼出一片天。”他暗暗下了决心,柳维骐说的对,“善良需要力量”,必须要成为这乱世有力量的人。
他一念及此,跨步向前,想对这些孩子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竟一时语塞,良久才说道:“你们以后跟着我,只要听我的话,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这帮孩子一听,个个欢呼雀跃,拜倒在地,叩谢刘广平。
刘广平觉得有些兴奋,唤过刘苟,吩咐他:“你去买些干粮肉食,咱们即刻启程,省得夜长梦多。”他心里始终担忧崔仲还有余党。
刘苟一挺胸,得意的说;“我早都买好了。”
刘广平和陈元芳投过来赞许的目光,刘苟更加得意。三人也不耽搁,赶紧率众出城。刘广平特地留了个心眼,故意带领孩子们从城东出去,出城五里后,才折转向南,虽然他不怕崔老大再掀风浪,但是始终自己干的不是见得人的买卖,不敢疏忽大意,只让这些孩子加速前行。
等到天色擦黑,刘广平才让刘苟把食物分发给孩子们,让他们边走边吃。这帮孩子都是受苦惯了的,哪吃过肉食,一个个狼吞虎咽,有的连嚼都没嚼,囫囵个就吞下去了,噎的直翻白眼珠。这可把刘广平吓坏了,他穿越前最爱去潘家园扫旧书,他什么书都爱翻一点,他记得看过一本书上说过,饿久的人不能吃太快,不噎死也会引发胆囊或者胰腺疾病,他可不想让自己千辛万苦弄来的人都撑死,赶紧喝令他们分成小块,分几次食用。
此时明月穿行于薄云之中,将碎银铺满大地,凉风徐来。刘广平和陈元芳并辔而行,月色映在陈元芳侧脸上,显得分外的柔和。
“你老看我做什么?”陈元芳忽然转过头,歪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问道,刘广平登时闹个脸红,他毕竟跟异性没啥交流,不知道如何答话,竟一时语塞。
“唉,傻子,那两个侍女都怎么服侍你?”陈元芳见刘广平不说话,美目流转,故意要逗他。
“无非是。。。是。。。洗衣,铺床叠被。”刘广平倒是诚实,只是被她目光扰乱的有点心神不定,说话也支支吾吾的。“真的没有暖床!”他不知为什么,极力想向陈元芳证明清白。
陈元芳噗嗤笑了:“我又没问暖床的事儿,你心虚什么?”
刘广平又是大囧,这才察觉失言,又闹了个大红脸。
夜阑无声,只有草丛中促织单调的鸣叫着。
“傻子?!”陈元芳忽然打破沉寂,唤着刘广平。
“嗯?”
“你把那两个侍女送给石通好不好,让他别去马厩缠着我了,我给你洗衣服。”陈元芳把手里的鞭子一圈圈缠上,又一圈圈散开,咬着嘴唇下了半天决心才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吗?”
“嗯,好吧。”刘广平觉得今天陈元芳特别可爱,声音听起来也麻酥酥地,就答应了。“那铺床叠被呢?”
”想得美。”陈元芳一扬手里的鞭子,一鞭子抽过去,刘广平被抽了一下,却没有一点疼痛。
陈元芳月光下打马飞驰,刘广平心中一动,也不说话,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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