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芳陪护了柳舒妍整夜,好生劝她只顾将养身体,柳舒妍才心情略微平复,能稍微进食。
第二日,柳琪把事情详细向柳舒妍解释一番,她才知道是自己昨日没有进食才引起诸多事端,只是说柳刚一心护主子才出此大错,自己已经狠狠责罚过了。
柳舒妍见柳刚脸肿的老高,她一下体恤下人,只把柳刚招来,好好训斥一番,又令他去向刘广平和刘家军负荆请罪。
刘广平知道柳刚并不是柳舒妍所使,也觉得有些歉意,只是柳舒妍虽不怨刘广平,但想起刘广平怒斥自己的场面,总是有些委屈,却和刘广平毕竟有了隔阂。刘广平无法,也觉得柳舒妍平时在家均有人服侍,总是不便,想到来子乖巧懂事,便派了来子来照顾柳舒妍起居饮食。
柳琪和刘广平毕竟是两兄弟,这一节就算暂时揭过去了。
这几日,刘广平仔细留心一路遇上的庄园和流民,若有闲暇,就下马与人攀谈,了解这个时代的民生状况。
他看得越多,心中疑惑越多,不由得询问众人:“我看这些庄园之中,土地肥沃,田连阡陌,丰收可期,庄园之外,土地却完全荒废,若是那些土地不好也还罢了,可山野之间,流民众多,若去耕种这些荒地,岂非也能果腹,不至于饿死荒野?”
吴鸭嘴哑然失笑:“这些流民,手无十日之粮,如何能应付得来春种秋收?再说没有农具、种子,却拿什么开垦耕种。即便开垦出来,此时尚是无主之地,彼时一旦你开垦成良田,官府的赋税便如影随形,这些大庄园主们,也会想方设法巧取豪夺。区区几个小农,如何应付得了这些?”
刘广平倒是没想到这一节,照这么说来,受庄园主剥削的农奴倒似乎日子还能过,反而是自耕农和小地主日子更难过一些,这与他在二十世纪学的知识完全不同,令他十分疑惑,他开口问道:“如此说来,就平民而言,无地之人,反而好些,有地之人日子更为难过?”
柳琪这段时间精研官制,对这个倒是比较了解,便反问道:“你知道魏晋用的是九品中正制来选拔官吏吧?”刘广平点点头,他也跟石通和黄富交流过,多少了解一些。
柳琪继续说道:“这九品中正制,与之对应的是占田荫客制,与品级相对,依据品级可占与品级相对的田地,可以荫蔽不同数量的亲属、佃客,品级越高,荫蔽越多,这些荫客,可以免除官府课税,劳役,而普通农民却要背负沉重的赋税,这些士族地主又互相勾结,欺瞒官府,虚报荫客荫田数量。长此以往,自然士族地主越来越富,普通农民越来越穷。”
刘广平思索道:“我没有太想明白,这样官府岂不是也收不到多少税收?”
“你说的不错。所以官府能收的税收对象,只有这些小民,只能想尽办法盘剥,这样小民更加贫穷,运气好的能成为士族的佃户,运气不好的也只能成为流民。”
刘广平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一直不说话的柳忠开口说道:“国家还有一个收入途径,就是国家所掌握的一部分庄园,即屯田,但是既然国家为士族地主把持,这屯田的收入多半也入了私人腰包,因为屯田牵涉到国家的军政,又不能令它荒废,国家每年还要拿出来大量的钱财补贴这些庄园。”
刘广平以前见他从不说话,以为他只是寻常仆人,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番见地,对他立刻生了敬意,赶忙请教:“看来这普通黎民百姓,真没有多少活路了。”
“所以我劝你依附一个士族,这个时代,若能混上个官职,便跻身贵族,可以享受人生了。”柳琪抓住机会又劝他。
刘广平也不答他。只是嘿然不语。
“这样还有一个恶果,普通小民只知夺其田,败其家者乃是官府,却不知国家要养兵,养官。小民对士族却只是艳羡,恨自己不能生为士族亲属,削尖脑袋求为士族佃客,如此怨归于官府,而恩集于私门,国家越发不可收拾。”柳忠摇摇头,他对这弊政了解颇深。
刘广平这一番讨教,受益良多,与他原来想的只要打土豪分田地就能闹革命的想法完全不同,原来想的是要依靠最底层的农奴,现在看来,反而是有地的小农和流民最为可靠。
当晚,繁星点点,刘广平他们在一个山谷宿营。刘广平命令士兵放出岗哨,择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召集所有的正副伙头,加上管账的张元久,一起开个会商议以后的发展方略。
刘广平深感自己缺乏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决定发扬民主作风,集思广益,他先简单介绍了自己了解来的情况以及到河东以后的目标,希望大家都站出来谈谈想法。
谁知大伙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平时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主,这才刚认识几个字,刚通过诉苦会能把自己的经历说清,一下子让研究战略个个都傻了眼。
只有吴鸭嘴比较狂热,他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说道:“咱们一到河东,自然是举起义旗,亮出乞活旗号,并州本就是乞活发源之地,只要亮出旗号,自然有人响应到时候自然不怕官军。”
刘广平心中其实不赞同,他对历史知之甚少,但对红军“农村包围城市”的历史尚算了解,也觉得现在自己手里这点人手,直接造反确实太过于玩笑了,真的一举义旗就能云集响应吗?
他并不如吴鸭嘴那么乐观,他看吴鸭嘴过于狂热,往往这样的情绪最容易感染人,他生怕会议的导向被吴鸭嘴控制,连忙泼冷水:“可是咱们人手太少,更重要的是没钱没粮,到时候就是有人也养活不起,饿着肚子怎么造反?”
这么一说,下面有几个人都点点头,这确实是个挠头的问题。
“没钱可以剽掠客商,土匪不都是这么干的吗,连很多豪强士族也纵容部曲这么干,乞活过去也吃大户,劫富济贫,钱粮不成问题。”吴鸭嘴虽然年纪略大,今天却有些激动。
刘广平不置可否,抬眼望了望今天到会的人,这是他们第一次开会,刘广平深感自己才智不够,吴鸭嘴虽然为人倒算机警,但并没有战略头脑,他考虑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让几个手下头目和平时表现不错的都参与了会议,他把目光落在了刘苟身上,他年纪虽小,脑子倒还灵活,虽然有点好勇斗狠,却还是最尊重自己的,一念及此,便点名道:“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刘苟,你先来。”
刘苟被点到名字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脸色一下子羞红了,扭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广平带着鼓励的目光微笑着:“不要怕,说你最想说的。”
刘苟这才鼓起勇气,霍地一下子站起来,挺了挺胸,目光一下子坚决起来,冷冷地说:“只要能杀官军,能报仇,要俺干啥都行。”刘广平知道他心里有心结,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
刘苟的发言引起了一片喧哗,大家都兴奋的搓着手,附和着刘苟的话。
“对,俺当年就是交不上租子,被狗日的东家毒打了一顿才当了土匪,俺也想报仇。”
“俺也要报仇,这世上恶人太多,不铲除了没有好人走的道。”
一时群情汹涌,刘广平看场面有些失控,本来是讨论未来战略,又变成诉苦大会。他看看朱三刀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就问道:“三刀,也谈谈你的想法。”朱三刀慢吞吞的理理袖子,这才开腔道:“我原来杀猪的时候,刀子要是碰到硬骨头,你不能往下硬劈,你得顺着骨头缝走,刀子才不会损坏。”
张铁须不屑一顾的说:“你这都说的是啥呀,问你以后咋办呢,你说杀猪干啥?”
朱三刀也不反驳,看了刘广平一眼,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向大家解释:“朱三刀的意思是,咱们不能硬碰硬,虽然决定造反,石赵就是猪,咱们就是把小刀子,要想剔肉,咱们这刀子太小,不能往骨头上砍,得找准骨头缝,三刀到底是沉稳,见识明白。”
大家想想,确实朱三刀说的有几分道理,都陷入了沉思。
吴鸭嘴道:“大家都跟这石赵有仇,既然造反,就是为了给大伙报仇,光躲躲藏藏算什么?”
这么一说,大家的情绪又煽动起来,张铁须叫道:“说的真他娘的对,我赞成大干一场。”
张铁须旧有的手下还是离他心近,自然附和与他。刘广平笑了笑,问问张元久:“你的意思呢?”
张元久一心想奉承刘广平,立刻满脸堆笑:“小人刚才想了半天,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个办法,后来小的一想,主公英才盖世,想的主意必然是最好的,小的就是想破脑袋也赶不上主人,所以小的干脆不想了,只要主公说什么,小的照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