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恭见酒已过三巡,这才端起酒樽,站起身来,举杯朗声劝道:“诸位,今日到会的有洛州名士,也有并州隐贤,可谓群贤毕至,来,请诸位举杯,愿我河东人才辈出。”
众人也都举杯齐贺道:“河东人杰地灵,自是人才鼎盛。”待众人饮尽杯中酒,却见柳恭并不坐下,依旧立着。
柳恭负手而立,把酒樽递于侍者。叹道“柳恭自接掌这河东太守已有四年,每日里夙兴夜寐,整日所思,除了是河东一州黎庶,便是为国家举荐贤才,惟愿我河东野无遗贤,整日如履薄冰,不敢丝毫懈怠,幸得在座诸位相助,河东物阜民丰,百姓得安享太平。”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有会意的赶紧说道:“端赖柳太守爱民如子,又有周公吐哺之心,河东才能有今日景象。”众人也都齐声称赞柳恭的政绩。
柳恭面有得色,但故作自谦的摆摆手,继续说道:“本太守自知德薄智短,常恐施政有所缺漏,河东有今日,非是我柳恭之功,实是河东的贤士共治之劳。今日有我柳氏同宗柳琪,风神秀异,熟读经史,乃是朝廷中正亲选,今上下旨特赐资品为六品。“众人此时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举荐柳琪呀,听到柳琪的资品已经是六品,年轻一点的都露出羡慕之色,看柳琪也不过是柳家旁支,能得到朝廷中正的赏识,定为六品。不知道柳家暗中使了多少手段,这便知柳家是有意抬举他了。看那柳琪居然神色淡定,似乎事不关己,这份沉稳倒是有几分士族的气派。
”我河东主簿之位待贤已久。”柳恭继续说道。众人一听都大惊失色,一郡主簿乃是从六品,难道要让他登主簿之位,这可是少有的特典,官有清浊之分,七八九品的官职都是浊官,一入浊官,升迁难,事务繁剧,从此就呆在起家官品上的比比皆是。而这主簿之位可是实实在在的从六品官位,名副其实的清官,事少而清要,又有实权,太守之下就是本郡第一人,多少人做梦都盼不来。
众人还在胡思乱想,果然就听见柳恭说道“今日当着河东诸贤之面,本太守欲举荐柳琪柳士温为河东主簿,不知诸公何意?”柳恭说是征求意见,其实他是一郡太守,又兼任中正,目下柳家炙手可热,谁人发疯了反对柳恭。
果然,众人都齐声贺道:“柳太守内举不避亲,果然有古人之风。”
“我河东又得一能员,河东一州黎庶,却是有福了。”有人谄媚的说道。
“柳主簿文质风流,此乃我河东士林之幸。”有人已经直接给柳琪加上官衔,开始吹捧。
众人皆谀辞如潮,只有裴迈心中嫉恨不已,虽说裴家的身份家世,他可以将来直接入官,甚至不用评定品级,但是眼见柳琪如此过蒙抬举,心中还是不忿。
柳恭望着柳琪,笃定的等待着他的回应,但见他仍旧端坐,以为他高兴过度,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想想也可以理解,本来入官只能入九品的官位,一下子跳到六品,怎么会不诚惶诚恐。
他便提醒柳琪道:“琪郎,你意下如何?”
柳琪听到柳恭唤他,这才缓缓跪起身子,脸上一副恬淡的神态,并没有柳恭所期望的感恩戴德之色,又趋到堂中,向柳恭深深施礼。众人光看柳琪这番做派,倒像是士族嫡出的子弟,不由得暗暗赞叹,看来柳恭的选拔也不全是为了家族考量。堂中众人都屏住呼吸,倾听柳琪说些什么,只听得柳琪说道:“琪不敢受。”
“什么?”众人一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的高位,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他却拒而不受,这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吧。众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他,但见他依然是一副超脱尘世的恬淡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失心疯的人,他仿佛拒绝的只是一份毫不值钱的礼物,众人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恭也是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柳琪会公然拒绝自己的举荐,难道是因为他出自寒门,并不知道这主簿之重?想到这里,他便语重心长的说道:“士温,你可想好了,这主簿可是本太守属官中最重要的职位,担当这样的官职,可为一郡百姓做些事情,对以后仕途也大有裨益。”柳恭说到这里,意思已经是相当明了,相信以柳琪的聪明不会不明白。
柳琪微微一笑,运足中气说道:”琪岂能不知主簿之重,只是琪有一言,敢辱尊听,望太守与诸位贤达明察。“他打定主意要拒绝主簿之位,就要把戏做足,把自己淡泊名利的印象深深留在在座的名士的脑中,让他们广为传播。
”你有话不妨直说。“柳恭自然十分想知道柳琪的想法。
”琪少小离乡,今日初到河东,寸功未立,下车伊始,过蒙拔擢,骤居高位,于国家法度不符,此琪不敢受其位一也;“柳琪清越的声音响彻在堂内,众人听得都连连点头,看来这柳琪还算识相,并没有恃宠生娇;
”琪钦定资品乃为六品,昔故晋循例,起家官品当低于资品三品,虽时迁事易,然拔琪于凡品,于礼法不合,琪虽粗鄙,不敢越雷池一步,此琪不敢受之二也。“柳琪继续朗声说道,众人对他更是刮目相看,虽然现在已经是后赵的天下,礼崩乐坏,但在士族和读书人心中,依然以晋朝遗民自居,柳琪能遵循晋朝旧制,不敢逾越,一下子在满堂之人心中拉了不少分数,无论长幼都对他频频点头。
”琪虽有资品,然循之本心,琪本不求闻达,但愿清谈玄奥,有得于心,只望优游林下,归隐山林,得山川之妙,啸傲泉石,能偶得自然之道,则此生之愿足矣。此此琪不敢受之三也。“柳琪侃侃而谈,把自己隐居的愿望表达出来。柳恭和众人一听,皆愕然不语,柳琪的心愿居然是要隐居,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如果说前面两个理由虽然略有些牵强的话,但是尚能接受,那么在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要归隐山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何况还是刚授了六品资品,还要被举荐为郡守主簿的他,要是真的归隐可不可惜了这一表人才?虽说现今也不是没有隐士,但大多是仕途不得志,郁郁寡欢,柳琪的仕途正是一片光明,此时却要隐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或者他是士族的嫡出子弟也可以理解,这样的人取官易如反掌,要隐居则隐居,要出仕就出仕,来去自如,可柳琪全赖柳家抬举,万一惹恼柳恭,这样机会可就是过这村没这店了,再把他打入另册,永不叙用,那就是永世不得翻身,连将来子孙都可能永远沉沦下流,想到这里,连一向对柳琪十分嫉恨的裴迈都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
柳恭自是有些不悦,捻须说道:”想不到士温志向高洁,小小年纪,居然有隐居之念,如此,倒是本太守多此一举了,也罢,君子不强人所难,此事休要再提。“柳恭意兴阑珊,言下微微有了嗔怪柳琪之意。
柳琪知他心内不快,但是既然已经做出了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自然要把戏演到底,不过未免柳恭真的给自己穿小鞋,他还是冲柳恭一施礼,诚恳地说道:”琪虽志在山林,然河东乃桑梓之地,父母之邦,太守若有差遣,柳琪自当义不容辞。“众人一听这话,对柳琪更是高看一眼,要知道既然甘心做隐士,不居官位,然而愿意为人驱使,这实属难得,古之君子也不过如此,听完这番话就是再怀疑柳琪动机的也对他开始敬佩。
柳恭见柳琪言辞如此恳切,也哈哈大笑:“如此我河东幸何如之,好,我河东士人皆当以柳琪为表率,淡泊名利,心系苍生。”说着又举杯相劝,众人也都举杯向柳恭称贺,向柳琪表达敬意。
柳琪谦恭的一一回礼,又博得了一片赞叹,一时宾主尽欢。
宴会持续到晚上,剩下的时间里,无论洛州还是并州的贤达都在讨论着柳琪拒绝征辟一事,看来不过几日,在两州的上流社会,柳琪的名字就要传扬开来。
柳忠趁着没人注意,才暗暗对柳琪赞道:’小郎方才表现甚好,河东的舆论,都在小郎这边了。“
柳琪心中也是欢喜,不过他还没有得意忘形,道:”接下来最重要的事便是取得柳家的雷首山别业了。“
柳忠点点头,笑道:”以小郎之才,取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我有一事要提醒小郎,既然贵友要在河东举事,小郎在河东隐居,若是河东乱了,恐有碍小郎的大计。“
“这个无妨。“柳琪心情甚好,猛一挥手,轻蔑地说道”他我早就知道,志大才疏,干不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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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事更新晚了,幸好还是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