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大师兄解缙曾作诗《春雨》: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到谢学士,笑坏一群牛。并且还以‘春雨’作为自己的号。
以融物细无声来形容春雨再合适不过了,天色还没有大亮,整座京师还沉浸在美梦中时,这轻若薄纱的春雨便悄无声息的笼罩了整个天地。说是春雨,倒不如说是一场大雾,满眼望去,尽是灰蒙蒙的一片,世间万物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地不分,混虚一片的远古年代。
“吱呀!”
被春雨打湿的木质车轮发出一声声刺耳的磨合音,在京师寂静的街道上慢腾腾的碾过。
两辆简陋的马车,数骑铁蹄,这就是太子朱标离别京师时的护卫。
唐朔成为了一名车夫,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上,任由骏马拉着车辆在京师街道上慢腾腾的走着,自己则背靠车厢,手中捏着一根长长的马鞭,盯着行走在最前面的几人。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体态精悍的汉子,腰间挂着两把长短不一的刀,腰板挺的很直,身上披着破旧的板甲,黑发齐肩。仪表并无过人之处,就连相貌也很平常,却有着一个很吓人的身份,锦衣卫同知。
这位便是锦衣卫同知蒋焕,他在锦衣卫的地位,还要比纪纲高一点,是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专职负责保护朱元璋。
此番朱标离京考察全国,朱元璋不但派出了方孝孺,还将护卫他的蒋焕,以及血影十二卫中的六人抽调保护朱标。
血影卫共十二人,根本组建不起一个完整的卫所,所以挂名在锦衣卫之下,受蒋焕的指挥。血影卫唯一的职责是保护皇帝,即使大明特务头子毛骧也无权干涉。
血影卫六人,锦衣卫同知蒋焕,书院副院长方孝孺,在加上唐朔这个书院的弟子,共九人,是此番朱标离京后,负责保护他的人马。
朱标此次视察全国,拥有了十足的自主权,并且由于朱元璋将龙印传与朱标,实际上已经将莫大的权利放在朱标手中,名义上说是视察全国,实际上是朱标登基前的一次拉练。
朱元璋丹田被废,无法储藏元气以修养身体,加之早些年由于征战而受得暗伤爆发,其身体已经开始极速的老化,传位之举已经迫在眉睫。
朱元璋固然有传位之心,但大明朝局却慢慢的脱离朱元璋的控制,先有石轩脱困,紧接着便是京师帮会的火拼,再加上从唐伯虎案件中,朝局中发出了对当今太子不满的声音,促使朱元璋暗下狠心,想最后一次整治官场,给将来登基的朱标打好基础。
朱标不笨,反而很聪明,只是因为他的慈善过于强势,让人们忘记了他的聪明。
朱元璋肯定会在他离开京师后,大开杀戒,这点朱标很肯定,但他阻止不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但却因为他自己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朱元璋。
或许,这就是朱元璋表现他父爱的另一种方式,霸道且血腥。为了自己的接班人,甘愿再次举起手中的屠刀。
霏霏春雨,使得四周能见度极差,搭在马车前端的灯笼也只能照亮周遭十米的距离,唐朔弯膝坐在马车前面,看着四周被照耀成白色的大雾,心情很低沉。唐伯虎,空印的先后离去,加之和道衍的分别,唐朔总是感觉在这厚厚的白雾后面隐藏着浓浓的悲凉。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能从周遭事物中挑出不一样的情愫来,在如今的唐朔眼里,这满天贵如油水的春雨,如同雾霾一般,使得唐朔感觉很憋屈。
位居京师北边的太平门,依旧是阴森森的。被细雨润湿的青石地面上,深浅的颜色不一,若是仔细打探,还能从哪些颜色较深的青石块上看到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线条,这些都是鲜血所画。
死者的鲜血。
灯火惨淡的城门,被白雾所遮挡,远远望去,朦朦胧胧像是通往阴间的鬼门,血影卫中的一人先行一步,亮出腰牌,令守将打开城门。
“嗡!”
厚重的大门,被细雨所湿,发出一声沉闷宛如猛兽低吼般的嘶叫。
“什么人!”
唐朔低吼一声,他隐约看到,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有一盏灯笼在漂浮着,像是一个漂浮着的幽灵,慢慢的靠近。
“咯咯!”
“唐学弟,莫要紧张!”
在白雾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嗤笑声,接着又是一声阳刚的男儿之音。
“王学长,小青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唐朔有些诧异的看着两人。
王猛一手举着把黑色的油纸伞,一手提着灯笼,村姑扮相的小青姑娘,手提着一个竹篮,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王猛健壮的身躯里。王猛的身体很魁梧,远远不是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所能覆盖的了,所以王猛手中的油纸伞主要是替小青姑娘遮挡,而他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边,被雨水打湿,单薄的衣衫吸附在身体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像是被雕刻出来般清晰可见,随着王猛手臂上的动作,这些结实的肌肉在不断的变化着形状。
“唐学弟,学姐也别无长物,只有这包子还算是拿得出手。”小青将手中的竹篮递给唐朔。
“真是麻烦二位了。”唐朔接过竹篮,发现包子还是热乎的,像是刚刚出锅。
“哈哈,没事,反正那酒馆也没有人光顾。”王猛笑道,将小伞递给小青姑娘后,上前几步,拍拍唐朔的肩膀道:“此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学长以备足了酒水,坐等学弟归来!”
“王学长也是,但愿学长能恢复秦淮河畔的生机,这样学弟就能同学长一起为太子效力,为大明天下出一份力。”唐朔伸拳,在王猛厚实的肩膀上砸了一拳道。
“是王猛?”朱标听到动静,从马车中探出头。
“下官王猛,参见太子!”王猛单膝跪地道。
此刻的王猛,已是秦淮河使,虽然只是一个有权无实的六品小官,但也算是官场之人,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
“免礼吧!”朱标并没有下车,从怀中摸了许久,摸出一块太子令牌丢给王猛,道:“你以后免不了要和京师管员打交道,依你耿直的性格又难免与他人发生冲突,有了这块令牌能使你少去很多麻烦。本宫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王猛本想拒绝,但看着朱标真挚,纯洁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这般提防太子,显得有些做作,默默的将令牌揣在怀中,抱拳道:“多谢太子!”
唐朔坐在马车上,朝着王猛挥手,直到王猛,小青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中,这才收手,从竹篮中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还很烫嘴。
哈着气,大口大口的吃了三个肉包子,顿时感觉到身体暖洋洋的,心窝子内的那点小惆怅,也随着热气,被哈出了体外。
“太子,我们此行是去哪?”唐朔转头朝马车内的朱标问道。
“去神医谷。”马车内传出朱标略显担忧的声音,道:“听李良说,当今的神医能枯骨生肉,起死回生,一手金丹大道可谓是冠绝天下,本宫想去讨教一二,看是否有用不着丹田的长生之道!”
显然,朱标是为了朱元璋才特意安排了行程。
……………………
朱元璋披着龙袍,头发凌乱的站在乾清宫的宫门前,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京师的正北方。虽然在这春雨中只能看十米的距离,但他还是这么呆呆的看着。
“禀陛下,太子已经出了太平门!”一名锦衣卫从白茫茫的春雨中闪出了身影道。
“嗯。”朱元璋慢慢的收回眼光,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转头朝身后的刘进问道:“燕王哪里怎么样了。”
“禀陛下,燕王此次进京,因为担忧陛下的身体,怕有人乘机谋反,带领了五百黑甲军精兵,若此刻动身回北平大营,估计还要些时候。”刘进在旁小声解释道。
“咳咳!回去吧!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办!”朱元璋感觉到一丝寒冷,拉了拉肩上的龙袍,转身回到了乾清宫内。
而在京师燕王府内,一队队黑甲军整齐划一的从燕王府内走出。
“这京师的天气,就是比北平的滋润!”朱棣身披铁甲,腰间挎着长剑,走出了燕王府的大门后,依依不舍的转头望着自己的府邸。
“王爷,走吧!”道衍一身淡灰色的僧袍,站在朱棣身后,顺着朱棣的眼光望去,只见在春雨朦胧之中,一株杏花开的正艳,拱拱手道:“京师虽好,但终归不是王爷的自来地,北平,黑甲军才是王爷的天下!”
“也是!”朱棣转头,颇有深意的撇了一眼道衍,转头对身边的朱能道:“给军师的马车可否准备好?”
“禀都督,一切准备就绪!”身披黑甲的朱能抱拳道。
“哈哈,此次京师之行,我朱棣最大的收获便是你。”朱棣拍着道衍的肩膀,然后热情的拉着道衍,来到一亮马车前,亲自将道衍扶上马车,对道衍说:“先生尽管坐,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道衍短短几日内,为朱棣争取到东厂,锦衣卫纪纲的支持,已经表现出卓越的才能。
“王爷如此对我,我必誓死效忠王爷!”道衍心中如何想法,无人可知,但就从表情而言,已经将‘感激涕零’写在了脸上。
“哈哈!”朱棣跨上战马,大声喊道:“全体黑甲军听令,开拔!”
“诺!”五百黑甲军精兵同时答道。
五百黑甲军,五百精兵,挎着战马,在燕王朱棣的带领下,缓缓朝太平门前行,一阵狂风袭来,巨大的黑色战旗迎风而展,一个由金色丝线绣制的‘燕’字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