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不错,郭婉月打了个哈欠,总算绣好了百花帕。
五姨娘病得连话说都困难,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郭婉月,仿佛这样才能让人感觉到她还活着,有一丝的生气。
郭婉月把绣好的百花帕拿给五姨娘看,“姨娘,你瞧瞧,我绣的如何?”
五姨娘微微点头,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来。
郭婉月摸着平整的百花帕,喜上眉梢,“我这就去找大姐姐,让大姐姐去求大夫人给你找大夫…”说完郭婉月给五姨娘倒了一杯茶,慢慢扶起五姨娘,五姨娘抿了一口,便把头侧了过去。
郭婉月不勉强五姨娘,放下破旧的茶盅,茶盅清澈见底,哪有一片茶叶的影子?还好,水是温的。
后院的章妈妈看五姨娘可怜,偷摸给五姨娘热了水,不然天寒地冻的,连点热乎水都喝不上了。
郭婉月心底一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五姨娘的眼里何时多了落寞?
病成现在这个样子,郭大老爷还是没有来看过她。
郭大夫人倒是差人来看了几回,绝口不提找大夫的事情。
找大夫,花得是郭大老爷的银子,疼得是郭大夫人的心,除了给她的儿子和女儿花银子外,给其他任何人花银子,她肉疼的紧。
五姨娘起初是染了风寒,找个大夫开点药花不了多少银子,拖到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得了。
章妈妈推开破旧的木门,给郭婉月送来热乎的茶水,安慰郭婉月,“没事的,五姨娘吉人自有天相。”
郭婉月从章妈妈手里接过茶水,温度从她的指尖直达心底,“多谢章妈妈了。”郭婉月放下茶水,把头探出窗外,“章妈妈还是赶紧离开吧,不然又要让人说闲话了。”
别说是郭婉年了,连其他的庶姐见到郭婉月均是退避三舍,视她如洪水猛兽。
七个姐妹年纪都差不多,郭婉年只大她两岁。
孩子的心灵很容易受到其他人的诱导,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五姨娘,连带郭婉月一起被歧视。
章妈妈不嫌弃郭婉月身穿洗的发白的衣裳,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你去找大小姐便是,我在这里帮你照顾五姨娘。”
即使是章妈妈这样温柔热心的人,还是看不起郭婉月,不对郭婉月用尊称,又在她面前自称“我”。
郭婉月已经习惯被了,对章妈妈的话挑不出不对来——府里的下人都这么说。
她走到门口,回头担心看了一眼眉目含笑的章妈妈,不放心道:“那我去了,要是有人来,你就躲起来…”
章妈妈笑着点点头。
郭婉月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自嘲的笑起来,五姨娘的房里比丫鬟的还不如,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打开门就能瞧见病怏怏的五姨娘。
不像是其他姨娘的院子,有内室,有耳房,有净房…
郭婉月突然心酸的想掉泪。
吸了吸鼻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百花帕,不是要给郭婉年送过去吗。
晚了,说不定她会反悔。
郭婉月加快步子往郭婉年的院子走去。
郭大夫人究竟有多讨厌五姨娘和郭婉月?
从郭婉月住在五姨娘屋里就能看出来了。
一般来说,正室特别忌讳庶出的孩子养在姨娘膝下,可是郭婉月从出生起就是五姨娘带着的,郭大夫人首肯,下人嘴碎,开始还说道,后来习以为常,谁也不说什么了。
不仅如此,郭大夫人还免了五姨娘和郭婉月的晨省。
外边的人以为郭大夫人是多么好心,看五姨娘身子羸弱,体谅五姨娘。
其实是她不想见五姨娘罢了,觉得碍眼,不如养个阿猫阿狗好。
郭婉月刚出去,五姨娘便睁开眼,看向章妈妈,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眼泪顺着发鬓流了出来,“章妈妈…你说我这是何苦呢…”
章妈妈叹口气,拿了帕子给五姨娘擦泪,“你还有七小姐,可不能这么撒手了。”给五姨娘擦拭了眼泪,章妈妈转身倒了一杯热茶,“你要不要喝一口?老这么熬着,身子要垮的。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七小姐。七小姐今年才五岁,还有大把的年华,你能看眼着七小姐去给人家做外室吗?”
从目前来看,郭婉月是不能做他人的小妾,因为郭大夫人觉得她不配,充其量是做别人的外室,还有可能是卖到别人家里做丫鬟。
好歹是个县令府的小姐…
“外室?”五姨娘由章妈妈扶着起来,错愕道:“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章妈妈目光闪烁,她是听说了,听郭大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说,郭大夫人已经想好在五姨娘死后把郭婉月给何员外做外室了。
何员外在县里是出了名的好女童…
“你别瞎想,”章妈妈接过五姨娘手里喝空了的茶盅,躲过五姨娘的目光,“你现在只管好好养病,才能为七小姐争口气。”
五姨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怎么会听不懂章妈妈的意思。
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
不然章妈妈怎么会提这话?
五姨娘径自擦了眼泪,对章妈妈道:“我…”我字刚说出口,五姨娘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单薄的夏被上顿时开出一朵鲜红色的花来。
章妈妈赶忙扶着五姨娘躺下,示意五姨娘先别说话,“你可撑住,七小姐还靠你呢。”
五姨娘吐完血,有些疲倦的合上眼,点点头。
章妈妈风卷残云的收拾了被子上的血,再看五姨娘已经睡了过去,章妈妈重重一叹,五姨娘时日不多了…也不知道现在找来大夫还有没有用,可怜的七小姐难道要去给何员外做外室吗?
郭婉月走到郭婉年的院子,郭婉年穿着臧红色的夹袄,披着狐裘大衣,站在游廊下和她的大丫鬟蓉儿说着话。
郭婉月深吸一口气,五姨娘懦弱的性子,一点儿不剩的传到了她的身上,她见郭婉年,头都不敢抬,想想病在床上的五姨娘,郭婉月一咬牙,走了过去。
蓉儿低声对郭婉年道:“是七小姐来了。”
“七小姐?”郭婉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府里何时有个七小姐,转过头去看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的郭婉月,她不屑的笑笑,“什么七小姐,不过是个贱婢,以后不许管她叫七小姐。”
蓉儿点头应喏,心下却计较要不要告诉郭大夫人,郭大夫人纵容郭婉年,但是郭婉年迟早要嫁人,这性子嫁出去不把人家家搅合的人仰马翻吗?
想到郭大夫人狠厉的样子,蓉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算了吧。
郭婉年的话好似故意让郭婉月听见一样,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飘进郭婉月的耳朵里。
郭婉月暗自咬了咬唇,走到郭婉年面前,深深一福,小心翼翼斟酌道:“大小姐。”
郭婉年满意的“嗯”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
郭婉月从袖口里掏出绣好的百花帕,双手捧到郭婉年的身后,“请大小姐过目。”
“这是什么?”郭婉年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郭婉月手里的百花帕,女红却比她的好…显然她不记得让郭婉月绣过这么一方手帕。
蓉儿小声提醒郭婉年,“是前几日您说只要她绣好一方百花帕,您就去找大夫人,让大夫人给五姨娘找大夫…”
郭婉年长长的“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瞥了一眼郭婉月,“收下吧。给我擦桌子用。”
蓉儿从郭婉年手里接过百花帕,不忍看她小手被绣花针刺得千疮百孔,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粗的手指,相比之下,郭婉年指若柔荑…
郭婉月眼睛微红,泪光盈盈,用哀求的语气对郭婉年道:“求求您,救救五姨娘吧…只有您能救她了…”
郭婉年目光闪过和郭大夫人一样的狠厉。
蓉儿看得一清二楚,不敢吭声。
郭婉年从蓉儿手里扯过百花帕,双眼一眯,“你跟我去荷花池。”
郭婉月顺从的点点头,满心欢喜,以为郭婉年会看在百花帕的份上,去求大夫人。
走到荷花池边,郭婉年的目光落在荷花池里,荷花池的水面上结了一层不厚不薄的冰。
寒风轻轻的吹过。
郭婉月忘记了寒冷,五姨娘有救了!
五姨娘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冷汗,章妈妈打了个盹,五姨娘从床上翻身下来,把章妈妈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
吐过血的五姨娘脸色白的吓人,她望着门外,“我要去找月儿!快带我去找月儿!”
章妈妈想阻止五姨娘,可是五姨娘出奇的大力,把她推得几番差点跌倒,这么折腾下来,五姨娘能活下来才怪。
章妈妈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五姨娘,凭着本能,五姨娘来到荷花池边,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你要是把百花帕给我捡上来,我这就去求娘亲给五姨娘找大夫。”
五姨娘顺着郭婉年食指指着的方向,看到了郭婉月绣好的百花帕躺在荷花池边,蹲下身子大概就能够到了,五姨娘舒了一口气,有些虚脱的跌坐在地上。
“好!”郭婉月扬起小脸来,蹲下身子去捡百花帕。
电光火石之间,五姨娘只能看清郭婉年抬起的右脚,对准了郭婉月的后背。
“不…”五姨娘喊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