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合上眼前的书，轻轻按了按睛明穴，看着窗外绿叶成荫，陷入了回忆之中。七月中旬，基辅的气温虽然不高，但是树木已经绿了。算算日子，不知不觉，他离开别尔江斯克已经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他常常回忆起幼儿园的时光，他发现记忆的某些地方已经开始模糊。毕竟幼儿的大脑皮层还没有完全的记忆能力，哪怕以他成人的灵魂，仍然无法逃脱生理发育规律的束缚。他很怕，怕自己有一天忘记幼儿园的生活，忘记卡琳，忘记那个院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他甚至想写日记，但是稚嫩的小手还拿不动笔。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他希望能将这些记忆，完完整整的镌刻进脑海深处。牟易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希望自己的回忆都是美好的，并且在回忆中不断美化。但是令他尴尬的是，有些东西他不想回忆，但是却格外清晰，那就是戈林和格努哈鲜明的样子。
人的记忆很特殊，关于某件事，也许只记得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山丘上树林里的回忆，印象最深的反倒是他撞向戈林，又被戈林压在身下的一幕。那一刻，他利用自己皮肤不惧刀割的能力，紧紧握住一根梭子，立在自己胸前，扎中戈林，破坏了他反制自己的打算。
不知道戈林和格努哈现在怎么样了？他有些想知道。要不，给卡琳园长打个电话，顺便问一下？这一个月中，他几次看着家里的电话，想拨通幼儿园的号码，但是最后又放弃了。叶莲娜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从来不提别尔江斯克的一切事情。
叶莲娜对牟易是有求必应的，从来到基辅以后，先住在招待所，叶莲娜便给牟易专门找了一个保姆。牟易心中不爽，略施小计赶走了保姆。叶莲娜丝毫没有责怪牟易调皮，反而买各种各样的玩具和零食给他。牟易不愿意找保姆，叶莲娜所幸把牟易带到工作单位，苏联驻基辅办事处。她有独立的办公室，午饭和晚饭就在办事处食堂解决。
牟易心中后悔，早知道每天呆在这个过分温柔的姑姑身边，还不如忍一忍那个操着基辅口音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保姆呢。但叶莲娜新租下来的房子正在装修，估计再忍一段时间，他们就能搬进新家，到时候他再提出重新找保姆，估计叶莲娜也会答应他。
没想到，新房子装修好之后，叶莲娜没有给他找保姆，而是找了个小保姆。她的女儿，牟易的堂姐，黛安娜!
黛安娜名字很温柔，但是性格活泼，十足一个傲娇少女。对了，尼古拉和叶莲娜觉得伊凡这个名字和他们父亲的一样，所以想给牟易换个名字。但是在牟易摇了摇头，无故绝食一天之后，他们放弃了。叶莲娜心痛的不行，但是尼古拉倒是颇有几分惊喜，“此子颇有乃父之风”啊。尼古拉觉得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刚毅，又吸取了当年强迫保尔的教训，因此拍板决定，还叫伊凡。
帮叶莲娜安置好新居之后，尼古拉就动身返回莫斯科了，顺便用“伊凡·保尔奥维奇·朱可夫”的名字帮牟易办理莫斯科的正式户口。尼古拉走后，牟易本来以为就他和叶莲娜两人要在基辅生活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很快来了基辅，同时也带来了自己的堂姐，黛安娜。
“妈妈，这就是我的弟弟吗？他会说话吗？”黛安娜初次见到牟易，就双手捧起牟易的头，然后端详起来。“快说话，叫姐姐！”她摇动着牟易的头说。
牟易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没理这个姐姐，先是走到爷爷奶奶身前鞠了个躬。伊凡的爷爷虽然一身旧西服，鬓角有些斑白，但是相貌英武非常，很有军人气质。是的，牟易此时已经知道，他的太爷爷就是苏联元帅，朱可夫。
朱可夫这个名字牟易有印象，但是仅限于历史书和二战电影中的而已，再多，没有了。此刻见到两位老人，牟易心中多了一些家庭的感觉。虽然还没什么亲情，但是叶莲娜对自己关心有加，呵护备至，再加上身为中国人以孝为先的思想，牟易鞠躬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
“乖，乖！”伊凡的爷爷虽然外表英武，但是此刻满脸微笑，轻轻拉住牟易的胳膊，合不拢嘴。老头儿此刻的欣喜也感染了牟易，他朝奶奶走去，奶奶蹲下身子想抱他，他顺势抱住奶奶。奶奶外貌大方典雅，留着短发，带着眼镜，看上去像是做学问的人。她也笑得合不拢嘴，对伊凡的爷爷说，“这小家伙真乖。”爷爷放声大笑，“不但乖，还跟我一个名字呢”。牟易此时也有点尴尬，憨笑了起来。
叶莲娜看着眼前这一幕，十分欣慰，见面之前她十分担心牟易难以和爷爷奶奶相处，因为小家伙儿离开幼儿园之后，一直比较沉默，虽然不能说是冷漠，但是确实很少见到同年龄孩子的好奇、调皮等种种特点。她很担心伊凡是不是有自闭倾向，因为自闭倾向也是以沉默寡言为特点的。但是她不打算带伊凡去见心理医生，她想先等等看，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这时看见伊凡没人教他就懂得给爷爷奶奶鞠躬问好，脸上也有笑容，叶莲娜心理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的辛苦没白费。但是在场的另一个人心里有点吃味，那就是黛安娜，她心想，这是我爷爷奶奶，你凭什么抱啊？
还好他没抱我妈妈，一个月没见妈妈了，可想的紧。直到一家人吃午饭的时候，黛安娜还拉着妈妈的手不放开呢。
爷爷奶奶在叶莲娜的新家小住了几天，然后就返回了莫斯科。黛安娜留在叶莲娜身边，就在基辅先上小学一年级。等叶莲娜结束在乌克兰的挂职锻炼之后，和她一起返回莫斯科……
牟易结束回忆，把视线移回室内，看着坐在图书架子底下看图画书十分忘我的黛安娜，心中无奈叹息了一声。
黛安娜九月就要开学了，已经办好了手续。在上学之前，她的任务就是在家里玩玩具，照顾弟弟，中午带弟弟去机关食堂吃饭。牟易本来还惊讶，六岁的女孩还玩玩具。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成了黛安娜的玩具。
折腾这个新弟弟成了黛安娜最喜欢的游戏，她最爱和弟弟玩捉迷藏。牟易都快被玩哭了。他想说，姐啊，家里就这么大，叫我怎么藏，能不能不每次发现我在床底都大呼一声，好像苏军逮住希特勒一样。自己不藏在床底她就没个完。牟易只能开动脑筋，告诉姐姐基辅图书馆少儿图书室有图画书看，引导姐姐向叶莲娜提出要带弟弟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的想法。
此计奏效，牟易终于如愿以偿，重新回到书的海洋。此刻他眼前摆着的……也是一本图画书。这也是无奈之举，牟易在公共场所，作为三岁小孩，认字都是奇闻异事，别说读全文字的图书了。牟易左挑右选，才找到一本略带些文字的图画书。只有在图书馆人很少的早上和晚上，他才有机会偷偷读几个小时的文字书。这段时间他看的比较多的是——字典。
每次看字典的时候，他还要一有人来就乱翻书，装成在看字典里面插画的样子。牟易心想，天可怜见，学点知识，太难了。
但是困难并没有打倒他。他自己复习了在幼儿园通过报纸掌握的常用字，发现有很多字都是错误的，很多字混淆了，或者读音有错误。有些读音错误是他自己琢磨的不对，有几个字是卡琳读错了。但他丝毫没有埋怨卡琳，反而有一种深沉的悲伤。卡琳读的是护士学校，文化水平并不是特别高，照顾所有孩子的同时，还能抽出空来给孩子们读读报纸上的几则故事，实属不易。
温习自己已经掌握单词的时候，牟易并没有忘记教会她俄语和乌克兰语的卡琳，有些字他甚至努力的把正确和错误两种版本都记下来。这种执拗，一如他不愿意改名字。
当然，苏联和乌克兰的情况他也会关注，尤其是姑姑叶莲娜是苏联驻乌克兰的挂职干部。自己还能从只言片语里面分析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他感觉到，执政的最高领导人上台后，改革的步履维艰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的民怨。虽然报纸上遮遮掩掩，但是从报纸上的正面消息逆推，牟易还是嗅到了中下层人民生活愈发艰辛和社会矛盾激化的味道。
姑姑下来挂职锻炼，似乎主要工作就是调和苏联中央和加盟国政府的关系。不过，由于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姑姑现在的工作并不顺利，好像站在刀尖上跳舞，既不能触及乌克兰政府的敏感神经，又要交出让苏共中央满意的作业。
到哪挂职不好，到乌克兰挂职？呆在姑姑的办公室里，几天时间，牟易就明白了个大概。他不知道姑姑是否清楚，这个时候被挂职锻炼，不是镀金和晋升的前兆，而明显是有人借机整她。牟易心中疑惑，凭着朱可夫家的地位，什么人会这么作呢？
他暗暗决定，等到九一年初的时候，不管姑姑的挂职锻炼有没有结束，自己要想办法让姑姑察觉乌克兰独立的征兆，提前结束挂职，否则这段经历不但不能增加她的资历，还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借口。
牟易觉得自己又有点用脑过度，似乎考虑了太多不符合年龄的问题。他觉得坐久了有些僵，跳下椅子，开始在书架之间巡视。看书名和封皮对于牟易而言也是一种乐趣。
忽然，一个熟悉的书名闪进了他的眼帘，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a href=http://www.*****.com/?a><a>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