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脸上平静如初,心中却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她只能暗暗安慰自己:才只过了一天,姐姐没有发现衣裳上的变化也是正常的……
苏嬷嬷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对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有消息说明宫里的主子没有降罪于她,她就不必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不过对曲烟烟,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客气个一两天,再观望一下。
于是,当夜幕降临,来浣衣局取送衣裳的小太监王六儿将一小包药末子从衣包底下摸出来,悄悄递给苏嬷嬷时,她照旧不动声色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荷包从袖子底下塞进了王六儿手心里。
宫里规矩大,禁忌多,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有可能掉脑袋,但暗地里也并非铁桶一只。私相授受这些事,甚至是很多上不了台面的粗使宫女太监的生存之道。就象小太监王六儿,每天干的活儿就是拉着车往返于各宫和浣衣局之间,收取着要洗的和已洗完的衣服,风雨无阻。表面上看,他这么一个最末等的粗使小太监,连各宫的宫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能在主子们面前露个脸卖个乖了,这一辈子简直就没什么希望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差事,里头却有着各种“不可说”的甜头。
每天取送衣物的车上,那些衣包的底下,总是会夹带着各种东西:各种小玩意儿,零食,花样子,或者是一封信;丸药草药是最常见的。作为回报,各宫的姐姐们对他都特别好,每次替她们跑完腿儿,除了会亲热地拍拍他的脑袋,还会悄悄塞给他一把钱。
所以,十三岁的王六儿对自己这份不起眼的差事干得十分起劲儿。
眼下,他在袖子里暗暗捏了捏那只荷包,里头铜钱的数量让他很满意,于是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向苏嬷嬷悄悄地笑道:“‘那边’没啥事儿,嬷嬷就放心吧。”
“昭仪娘娘没生气么?还是根本就没看出来?”苏嬷嬷还是不大放心。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丹桂姐姐今儿脸色不错,也没再骂我。我估摸着娘娘根本都没注意——不就是件睡觉穿的衣裳么?穿不了几次就扔了,值什么呀。”王六儿满不在乎地搔了搔头皮,又殷勤地说道:“最近查得紧,那药一次也弄不到太多,嬷嬷先将就着用。明儿我再想法子。”
苏嬷嬷摆了摆手,说了声“不用了”。她的心思哪儿在药上啊,沉吟了一会,象是自语又象问王六儿一般悄声道:“是不是昨儿‘老爷子’没宿在楚昭仪那里啊?”
“那是自然,昨儿是初十嘛,‘老爷子’肯定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啊。”
宫里的规矩,每月初一,初五,初十,十五,二十这些整日子,皇帝按例是要宿在中宫的。
“诶?可不是嘛……”苏嬷嬷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如梦初醒,“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日子都他娘的过糊涂了!”
王六儿麻利地把各宫的衣包都装上车,向苏嬷嬷恭恭敬敬地打个千儿,鬼鬼祟祟地轻笑道:“回头嬷嬷有什么想让小六子办的,只管吩咐。”
苏嬷嬷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笑骂道:“你个小猴儿崽子,这是尝着甜头了啊?快滚吧你。”
看着王六儿的背影走进了茫茫夜色里,苏嬷嬷闷着头往回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脚,板着手指头算了算,自言自语道:
“原来昨儿是八月初十?那是淑妃娘娘的满月祭啊。”
……
金玉娘从苏嬷嬷那里拿了药,交到曲烟烟手里,皱了眉道:“只有这些,煎药的钵子却没有,怎么处?要不我再去问一声?”
曲烟烟伸手拦住她:“咱们现在什么身份,能有这些药已经不错了,还钵子罐子的,岂不是自讨没趣?你帮我照顾她一下,我悄没声儿地用灶间那口煮粥的大锅煎点药汤也就是了。”
她朝炕上的石云娘努了下嘴,拿了那包药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脚,回头冲金玉娘笑了笑,低低说了一句:“也许,你这一宝真的押错了,我很抱歉。”
金玉娘愣了愣,方故作轻松地“切”了一声:“我不是说过了吗?就算真押错了宝,老娘也认了,认赌服输嘛!再说了,这不是才刚刚过了一天吗?咱不着急……”
曲烟烟也没说什么,又冲她淡淡一笑,便垂眸走了出去。
浣衣局的灶间只盘了两口灶。大灶上煮着一锅全体罪婢吃的稀粥,万美人拿着柄大木勺正在锅里搅动着;另一口小灶上是几个管带嬷嬷吃的小锅菜,掌勺的正是细柳。
曲烟烟走进灶间,咳嗽了一声,缓声道:“姑娘有礼了,等你忙完了,我可不可以用一下这口灶?”
万美人和细柳同时回头。
原来又是那个不安分的货。万美人一看见曲烟烟,眼里立刻迸出了几点火星子;待看见她手里那个药包,脸上的肌肉更是情不自禁地抽动了几下。可是现在她不大敢明着找这个女人的麻烦,这货居然能从苏嬷嬷那个唯利是图的老东西那里搞到药,本事不小啊,会不会有什么靠山?况且,她和苏嬷嬷有着同样的忌惮——万一这女人真能讨了楚昭仪的好呢?
万美人眼珠一转,回身一瓢凉水浇进灶膛里,插腰笑道:“已经熄了灶封了火了,想煎药?让贱婢再扛一晚上,明儿再来吧。”
曲烟烟一眨不眨地瞅着万美人,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了一排细细的齿痕。
细柳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从曲烟烟手里接过药包,淡淡道:“用我这口灶吧。”
她一言不发地把灶上的菜盛进了盘子里,换了口干净锅,加了瓢凉水进去,又把草药倒进了锅里。
万美人眼睁睁瞅着,气得咬牙切齿,冷笑道:“细柳你个贱婢!你敢用苏嬷嬷专用的小灶给她熬药?!等我去告诉苏嬷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细柳也不言语,自去盆里洗干净了手,又从旁边小柜中取了一只香炉和几支香出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转头向曲烟烟淡淡说了声:“等药煎好了,别忘了给我收拾好锅灶”,便自顾自走出了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