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沉默了片刻。
“我现在连自己会怎么样都还不知道呢,没法子答应你什么。不过我承诺过翠翠的话绝不会忘,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替你想法子。”
石云娘只得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睛直勾勾瞅着曲烟烟,幽幽叹道:“你出去享受荣华富贵了,怎么可能还会想起我这个可怜人啊?早丢到脖子后头去了……要真是那样,我还真没法子。反正翠翠看着你呢,你要是个有良心的,就别忘了她还有个姐姐在这牢坑里受罪呢!旁的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曲烟烟听着这话不顺耳,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也只是淡淡地瞥了这个愁眉苦脸的女人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曲烟烟便起身往栖秀宫去了。
已经过了中秋,天气很冷了,一早一晚更是寒气逼人。曲烟烟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夏衣,走在瑟瑟的秋风中,只冻得手脚冰凉,开始一个接一个不停地打起了喷嚏,一时间涕泪横流,简直狼狈已极。
她从袖筒里抽出那条精致而贵重的帕子,擦完眼角的泪,又擤鼻子。过了中宫离栖秀宫就不远了,她得整整仪容。
正忙着,却见东二长街上一队鲜明的仪仗逶迤而来。前面八名御前带刀侍卫昂然开路,后面是两列紫衣内监捧着拂尘巾帕缓缓随行,中间则簇拥着一抬明黄十六人抬大轿,黄金宝塔顶,明珠玉石前后镶嵌,流光溢彩,宝相庄严。正是天子銮驾。
曲烟烟吓了一跳,急忙避到一旁伏地跪倒,低头屏息,纹丝不敢乱动。
不多时,仪仗已到眼前,却听明渊的声音在轿内道:“停了。”
曲烟烟即使不抬头,也分明能感觉到明渊掀了轿帘在看她,连忙更深地低下头去,继而便听见他微带揶揄的口气向左右道:
“我大梁朝已经穷成这样了?都这个节气了,宫女还穿着夏衣,冻得满脸鼻涕眼泪,恶心死了——库里难道连件象样的衣裳都发不出来了么?”
听得这话,曲烟烟登时窘得脸上象着了火,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擦擦鼻子。但这种动作是御前失仪,绝对做不得的,她只能硬生生地忍着,越忍越难受,满头满脸都迸得红涨起来。
一个管事太监诚急忙惶诚恐地站了出来,弓着腰回禀:“回万岁爷的话,宫人们的夹衣夹袍八月节前就已经发过了,这个宫女她……”
他扭头看曲烟烟,见她穿了一身寻常家穿的衣裙,并非宫女的服饰,不禁大吃一惊,连忙斥道:“你是哪宫哪局的?怎么……”
“行了,甭问啦。这丫头是刚从浣衣局调去栖秀宫楚昭仪那里的,到了那边自然会有衣裳换。万岁爷这是跟她逗闷子玩儿呢!蠢东西,这都瞧不出来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明渊的大轿旁边笑骂道。是多日未见的王喜贵。
曲烟烟极快地抬了一下眼皮,见王喜贵闲闲站在龙舆旁边,两手交握放在肚子上,正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她赶紧又垂下眼皮,便听王喜贵紧着吩咐了一声“太傅大人还在上书房等着万岁爷呢,启驾吧”。仪仗便浩浩荡荡地继续前行了。
曲烟烟仍旧纹丝不动地伏跪于地,眼见得明渊的大轿从面前行过,已走得远了,她忽然隐隐约约听见王喜贵带笑试探着向轿中道了一句:“这个丫头有点意思哈?万岁爷若是瞧着中意,奴才今晚就安排她来天乾宫伺候?”
曲烟烟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这些狗奴才们,真是该死啊!原来他们就是这样引诱皇帝的?!为了邀宠,每日编着法儿地往皇帝怀里送美人,沉鱼落雁,环肥燕瘦,便是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从前自己还是栖秀宫主的时候,底下人个个毕恭毕敬俯首贴耳,自己从不曾见识过这些事;没想到换了个身份,沦为了低等宫女,倒可以亲耳听见这些奴才肆无忌惮地惑乱君心了!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曲烟烟咬了咬牙。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若是今晚明渊真的要召幸她,那要自己办?!
曲烟烟忽然间就出了一身白毛汗,觉得每根头发都嗖地直立了起来,一颗心也跳得一阵快一阵慢,完全没了节拍。
诚然,她做梦都在想念着明渊,渴望着他怀抱里的温存旖旎,可是……她现在只是“曲烟烟”,不是“楚云萝”啊!如果他真召幸了“曲烟烟”,她不知道那到底会是怎样一样心情!
恐慌,焦虑,排斥和纠结中,又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她觉得自己离崩溃不远了。
明黄的轿帘低垂,仪仗已经走远,纵使她屏息凝神,支愣着耳朵细听,也没听见明渊在轿内到底说了句什么。直到那队伍渐行渐远,拐过长街宫墙一角,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才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
弯腰轻轻揉着膝盖,脸上仍是茫然若失,一颗心已不知飞去了哪里。过了好半天,她才低着头,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吞吞继续向栖秀宫走去。
从中宫这里到栖秀宫,她走走停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现在大概刚交辰时,她远远看见栖秀宫朱红的宫门尚紧闭着,便站住脚,再次抬起手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裙。
她现在要去侍候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啊,为什么会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有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曲烟烟惊跳起来,下意识地就往栖秀宫东外墙后一钻,她得躲起来。她开始发怵见到明渊,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热情还是冷淡?亲切还是疏远?明渊对她冷漠了她会觉得失落,对她热络了她更会无法接受。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简直疯了……
曲烟烟头一回对她这种错乱的重生发出了深深的诅咒。
不过她刚刚躲在了墙后,就哑然失笑了。那分明是薄底快靴的脚步声嘛,应该是禁宫侍卫在进行例行的巡查,怎么倒把自己弄得一惊一乍的,这么风声鹤唳患得患失的是要干吗……?
她屏住呼吸,从墙角悄悄往外探了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