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东方一抹红霞透过篱笆间的缝隙,映照在牛棚中两头犍牛身上,也映照在睡在稻草上的放牛娃严苛身上。
两头犍牛“哞哞”叫着,提醒放牛娃严苛别睡了,该起来到山上去放牛吃草了。
蜷缩成一团的严苛被牛叫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开双眼,看向篱笆缝隙中射进来的朝霞,打了一个哈欠后,慢慢掀开盖在身上的破麻袍,从铺在地下的稻草堆中坐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严苛每天在天亮的时候,都要饥肠辘辘牵两头犍牛去山上吃草。虽然他很饿,却没有早饭吃。
王大财主为家里雇工定下的规矩,只有大雇工才可以吃三顿饭,放牛娃为小雇工,是没有早饭吃的,要一直饥肠辘辘饿到午后,才能牵两头犍牛回来吃两个糟糠做的窝窝头。
严苛慢腾腾从稻草堆中站起来,穿上方才盖在身上的破麻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用脏的看不清皮肤的双手搓了搓脸颊,从拴牛桩上解开两头犍牛绳,哈气连天向牛棚外走去。
“放牛的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身着一身男人劲装,黛眉秀目美丽宛如仙女的王大小姐,手里提着一根马鞭子,很有气势的站在牛棚前,嘴角微微撇着,一脸鄙夷冲牛棚里的严苛吼了一嗓子。
“大少爷唤我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手里牵着两头犍牛正往牛棚外走的严苛,被王大小姐堵在牛棚门里,站住身形后,诧异的望着王大小姐,不知她找我有什么事?
自称为男人的王大小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她一大早来牛棚里找我,一定是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
严苛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王火香抬手“啪”的一下,用手里的鞭把子托起严苛的下巴,眯缝一双美目蔑视着问道:“放牛小子,你自已撒泼尿照照你自己,你哪一点能和本少爷相比较?”
面对王大小姐侮辱性动作和盛气凌人的言辞,严苛也只有微微一甩头,将托在自己下巴上的鞭把子甩到一边,压住怒气回答道:“严苛家贫如洗,没有可与大少爷相比较的地方。”
王火香鄙夷一笑,说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穷小子你只配做我的人奴。这辈子、下辈子,都只配做我的人奴。”
严苛对王火香这句话忍无可忍,凝目望着她说道:“大少爷,常言道,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三代。严苛已经贫穷三代了,十年、二十年后,谁做谁的人奴还不一定。”
说完这句话,严苛将牵牛绳一带,想从王大小姐身边绕过去,将两头犍牛牵出牛棚去山上放养吃草。
“啪啪”随着两声皮鞭抽打人体的声音,两道鞭痕留在了严苛的脸上。
王大小姐美丽如仙的面颊上一阵扭曲,露出一脸狰狞,语气阴沉地训斥道:“你倒会狡辩,本少爷告诉你,老爷若是向你提亲,你敢应承了,本少爷让你活着为人奴,死后做鬼奴。哼!听到了吗?”
严苛脸颊被抽的火辣辣疼痛,抬手在脸颊上摸了一把,脸上已经肿起两道长长的血痕。
此刻,严苛心中虽然对王大小姐充满了厌恶和仇恨,双眼因为愤怒几乎冒出火来。
但是,面对身有武功的王大小姐,严苛自知不敌,压抑住一腔愤恨没有反抗,忍着痛,把恨埋在心里,牵着两头犍牛默默从她身边绕过去。
“啪啪”王大小姐又抽了严苛两鞭子,怒骂道:“放牛小子,你敢不回答本少爷,本少爷这就打死你!”
“大少爷,老爷怎么可能给我一个放牛娃提亲,谁会嫁给我?大少爷你会嫁给我吗?就算你嫁给我,我也不会同意的!”严苛没有回头,脸上挂着四道鞭痕走出了牛棚。
目送严苛不疾不徐手牵两头犍牛而去,王火香白净的脸颊上透出了愁容,放牛小子那副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深感不安。
爹爹或许看重的就是他这副稳重的脾性,这怎么办?
我怎么能和男人同床共枕?别说这等放牛娃,就算是王公贵胄,我王大少爷也不稀罕,王火香陷入愁思中……。
放牛娃严苛今年十五岁了,在凤鸣岭这方土地上,十五岁的小伙已经是孩子的爹了。而严苛别说娶妻生子,吃了上顿还不知下顿在哪儿,哪有钱财聘妻生子?
三岁时,严苛的父亲去世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农业社会里,想让一个年轻寡妇守着孩子过,这是非常不现实的。女人自己也要依靠男人养活,哪有养活孩子的能力?
让年轻寡妇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孩子改嫁,在这以家族宗姓制度为核心的社会里制度里,意味着这个孩子堕入到了地狱里。
好在那时严苛的爷爷奶奶还在,小小的严苛被爷爷奶奶抚养到十岁时,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无依无靠的严苛沦落为村里王大财主家的放牛娃。
王大财主千顷地里一朵花,命里无子,娶了十几房老婆只生了一个女儿,为女儿起名叫王火香。意思是说,王家的香火延续就要依靠这个女儿了。
王火香作为王大财主万贯家财的唯一继承人,在她十二、三岁时,王大财主就开始为女儿张罗招一个上门女婿,一直张罗到女儿十八岁了,王大财主也没有为女儿张罗到一个合适的上门女婿。
在古老蛮荒的年代里,人的正常寿命很低,四十岁的男人就可以自称老夫了。因此,儿女成家都非常早,十八岁的女儿不小了,已经跨入老姑娘的行列了。
王大财主心急如焚,如果再不招个上门女婿来,他担心自己到死,也见不到王家子孙香火延续了。
上门女婿不好找,作为一匹**存在,不仅社会地位非常低,在家庭里也没有丝毫尊严,成为被人随意取笑的对象。
因此,没有男人愿意做没有尊严,被别人瞧不起的上门女婿。况且,不符合上门女婿的条件,王大财主也不会招来。
穷断肠不做上门郎,招女婿比嫁女儿难多了,王大财主不再挑剔,把眼光放到了放牛郎严苛身上。
这小子孤苦伶仃没家没院,人也算稳重,招来做上门女婿,拿捏住他很容易,不怕他敢让孩子不随王姓,更不怕他把家产拐跑了。
女儿十八岁,比严苛大三岁,在凤鸣岭这块乡间土地上,媳妇大丈夫三岁被认为年龄相当,上上选择。本乡有句常言,女大一抱金枝,女大二抱金块,大三岁最好了,女大三能抱金砖了!
王大财主对女儿的怪癖心知肚明,事先征求女儿的意见,最后向女儿下跪相求,答应女儿,只要为王家生一个香火延续的种子,爹爹今后凡事都由着你。
王火香被父亲逼迫无奈,只好答应了父亲。不过,虽然王火香小姐拗不过父亲。但是,把放牛娃严苛威胁住,她自认为还是有能力的。
因为此,王火香才一大早堵住牛棚的门,威胁、鞭打严苛。
王大财主和女儿通过气后,感觉胸有成竹了。晚上把严苛从牛棚中唤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今后不是放牛郎了,是为我王家传宗接代的上门女婿了,三日后举行娶半子婚礼。
做不做上门女婿,严苛倒也没有什么反对理由。自己是一个孤儿,又没有家产,如果不做上门女婿,恐怕这辈子也难能娶到老婆了。
只是,要做东家的上门女婿,和东家的王大小姐成亲,严苛心中一百个不愿意。
先不说她娇野蛮横,练得一身好武艺,打人如同家常便饭,厉害如母虎,还有怪癖。最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自称是男人,要娶个老婆过日子。
虽说女人自称为男人,男人自称为女人的事情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听说过。乡下人对于这类现象,有着统一的说法,说是男人魂女人体,投错胎了。
严苛摸了摸脸上那四道鞭痕想,一心不愿意。但他面对东家王大财主那张威严无比的面孔,又不敢当面拒绝。心中暗想,我先答应下来,等夜深人静后,我悄悄逃出故土远走他乡。
让我和一个假女人生儿育女,而且此人还凶狠如母虎,我一辈子不娶老婆又如何?总比娶一个母老虎、假女人要自在逍遥。
一轮圆圆的月亮,高高挂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之上,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凤鸣岭这方土地上,远山近水一片夜色朦胧。
夜色朦胧中,乡间土路上传来脚踩枯叶的“咔嚓”声,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个孤独的夜行人。只见他身材中等、身穿一件麻布长袍,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拭满头大汗,行色匆匆的样子。
孤独夜行人不是别人,正是天黑以后,从东家牛棚里偷偷逃出来的放牛娃严苛。他逃出东家牛棚后,借着一轮明月照路,已经在乡间小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家乡的小路上竟然迷路了。前方不远处,那座本乡土地庙又出现在月光下的朦胧中。
第几次走到这座土地庙前了?严苛不用计算也知道,他已经第三次走到这儿了。逃婚出走后的轻松心情,在这一刻又陷入到紧张不安中。
我不是迷路了,我是在围着一个圈子绕弯。不好了,我可能遭遇鬼打墙了……。
对于鬼打墙这类事情,乡下人传说很多,说是鬼在夜行人周围砌了一堵墙,你无论怎么走,都是围着这堵墙打转转、绕圈子。
鬼打墙没有破解办法,天明之后,鬼打墙会自然消失。所以,如果夜路遭遇鬼打墙,夜行人只能坐等天亮日出。
严苛听说过鬼打墙这类古怪事情,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对于本乡本土的少年来说,纵然迷路了,也不会围绕着这座熟悉的土地庙打转转,猜测自己遭遇鬼打墙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严苛倒也不慌,按照听说过的故事,遭遇鬼打墙之后,只要在原地坐等天明,不会有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发生。
“唉!鬼为什么打墙,难道想留住我不让我走吗?鬼啊,你看我受苦受难不够多,非要我嫁给母老虎、假女人吗?嘿嘿,你黑天能留住我,白天留不住我吧?”
严苛抬起胳膊,用袖头把满头大汗擦了擦,迈步来到土地庙前,要走进庙里坐等天亮。
本乡这座土地庙里没有庙祝,平时多是来此上香许愿的香客打理。庙门半开半闭着,通过半开的庙门,看到庙里黑乎乎的,黑暗中似乎有双阴森森的眼睛正向自己看过来。
严苛被黑洞洞庙门里好似看过来的一双眼睛,吓地打了一个冷颤,没敢跨进庙门里,静静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期盼着月亮快走,太阳快出来吧!
月光下,土地庙前的旷野一马平川,远处凤鸣山岭朦胧可见,走了一个多个时辰并没有走出多远。
“唉!”
严苛叹了一口气,把远望凤鸣山岭黑影的眼光收回来,无意中向眼前旷野中望去。突然,他发现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绿色光点,一闪一闪发散绿幽幽地光亮。
什么东西?此时已是早冬季节,萤火虫早就藏冬了,旷野中突然出现的绿色光点是什么?不会是独眼狼的狼眼睛吧?
有一次在半夜中,牛棚里进来一只想偷袭牛的独眼狼,睡在牛棚中的严苛被狂躁的牛叫惊醒,睁眼看到的就是绿光闪动的狼眼睛。
此时,夜色笼罩吓得旷野中,那闪动的光点也是绿幽幽闪动着,应该就是独眼狼的眼睛。
严苛心中有些着慌,面对一只独眼狼,手里没有任何防备的家伙,只有进入土地庙中紧关庙门避狼。
站起身想退入庙中躲避的严苛,又坐了下来,他发现绿色光点并不是狼眼睛,比狼眼要大多了,像是一个绿幽幽闪动着的绿色火苗。
严苛心中暗道,火苗有什么可怕?坐回去后在心中产生了疑问,旷野中怎么会出现一团火苗?不由得又定睛仔细看去。
绿色火苗仿佛和鹅蛋大小相似,在夜色映衬下,越发显得绿光闪动、诡异莫测。
突然,十几丈外的那团绿色火苗动了起来,一上一下的开始蹦跳着,忽闪忽闪着,一跳一跳,向严苛蹦过来了。
严苛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噌”的一下从石阶上站起身,两只眼睛瞪大了向蹦过来的绿色火苗看去。
绿色火苗好似一个有灵性的生物,蹦起的高度超过自己的腰腹,蹦起来、落下去,再蹦起来落下去,速度极快,眨眼间的功夫蹦跳到严苛面前。
绿色火苗透着股股阴森寒冷气息,严苛身体连着打了数个冷颤,大脑思维好像慢了半拍,只感觉心脏一阵狂跳,对蹦跳到身前的绿色光团,产生极度强烈的恐惧感。
这是个什么东西?好像有生命一样,严苛抬脚就向眼前蹦跳的绿色火苗踹去!一脚踹了一个空,绿色火苗竟然穿透脚底板从脚面上透过来。
严苛大吃一惊,这不是火苗,而是一个绿色虚无、没有实体的光团。如果是火苗,这一脚下去即使不把它踹灭了,也能把它踹到一边去。
不会是鬼火吧?乡下人对于鬼火不陌生,传说也很多,乡下生长的严苛自然听说过鬼火这类事情,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现在猜测到面前的火苗是鬼火时,心中更加惊慌。
传说鬼火就是死者亡灵,面对身前蹦跳的死者亡灵,没有任何经验见识的严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得见摸不着的死者亡灵,应该怎么对付?
严苛束手无策,只能瞪着一双极度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瞪盯住它,防备着它对自己不利,双方僵持在当场。
绿幽幽、阴森寒冷的绿色光团,在距离严苛身前半步处上下跳动着,跳起的高度超过胸部,一副跃跃欲试,随时都会扑向自己的状态。
这一刻,严苛头皮一紧,感觉扎成发髻的头发要挣脱头绳直站起来,心中产生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在严苛身前半步远不停跳动的绿色光团,似乎感觉到他极度胆寒恐惧,蹦跳落到地下后腰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憋足了劲似的,猛然跳动起来,跳起的高度超过严苛的头顶。
严苛抬起头看向跳向自己头顶的绿色光团,发现它在头顶一尺处停顿一下之后,猛然向自己头顶天灵盖上扑过来。
严苛大惊之下,转身向身后的庙门扑去,由于过于心慌,被庙门前的石阶绊了一下,一头扎进土地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