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莫家小葵（一）
最终杨宜桃很没有骨气的落荒而逃，一路回家，她都在琢磨伊谦的那些话。她理解的那样？哪样？“死者虽然不在了，但是却依旧活在生者的思念里”的那样？
凌晨两点钟，杨宜桃失眠了。今夜很安静，什么动物的叫声都没有，但是她还是失眠了，她开始琢磨生死之间的距离。然后她的心里隐约开始有一种冲动，想要确认是不是真的曾经有一只狗跟着她，听姜越宸说是金毛，红色的，是受伤了么，跟着她是因为她像它曾经的主人么？
于是，月朗星稀的初冬凌晨，杨宜桃鬼使神差的开始坐在床头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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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谦老哥，从昨天下午三点到现在，快十二个小时了，你出去哄她回家，或者让她进来都行，这个时间很冷的，而且会有古怪的东西到处飘，搞不好一看见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
“莫家的人，什么时候招过东西？”伊谦依旧窝在冷清的吧台，把玩着一套西餐的餐具。
“好吧，好吧，随你们吧，一个说不出去，一个说不进来，这么倔的稀罕物种在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你们两只了，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就不懂得团结？”姜越宸终于不想再絮叨，探头伸手把伊谦手里的餐刀拽出来，丢进吧台抽屉里，把一杯热热的咖啡递到伊谦手边，然后同情的看了一眼门外。
姜越宸的目光中满是疑惑不解，这个小姑娘是莫家老爷子最小的孙女，今年大概是十二还是十三了，瘦瘦小小的身板，精致清秀的模样，一双水汪水汪澄澈干净的眼睛，明明是个文静的小丫头片子，却倔强得跟旁边这个男人一样。
“我说，老哥，这是咖啡，你不要一口就喝完行不行……”
姜越宸刚一转头却发现伊谦的杯子空了，又忍不住想要絮叨，却发现了门外的异样。那个小姑娘本来是面对着他们，撅着嘴蹲成一团，守在门口。刚才她却在接了一个很短的电话之后，转身背对着他们，依旧是圆圆的团成一团蹲在门前。姜越宸只能看见她嫩黄色的绒毛外套，以及那上面连着一个同样颜色的帽子，帽子的后端缀着一个绒毛小球，此刻正随着主人的颤抖一上一下的摇摆。
“唉，真是的，受不了你们了，我去拿杯热水给她，”姜越宸几步走到门口，瞧瞧门玻璃，示意小丫头回头，省得一推门再给她推台阶下面去了。
小丫头回头的一瞬间，姜越宸就恼了，愤怒的也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伊谦。
“老哥，让她进来。”
伊谦知道姜越宸看见了什么，虽然她一下就把头又转了回去，但是那双大眼睛里的泪水在温暖的光下显得很刺眼。伊谦毫无反应，只是漠然得又低下头，摸到了抽屉的把手上。
“杨宜桃的家人给她找到了住的地方，想知道在哪么？”
这是姜越宸的底线，哪怕是人命关天的理由，他也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在零度的气温里蹲在他的门口哭，尤其是她。这几年，姜越宸在伊谦的住处见过她很多次，前年冬天的时候，这个小丫头不知道跟伊谦去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肋骨摔断了两根，去年的时候失血过多外加手臂脱臼，今年春天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医院昏睡了五六天。但是他从来没见她掉过眼泪，每一次都没有。
“杨宜桃的住址，问我哥哥就会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去问的，对么，伊谦老哥？”
终于，这句话戳对了地方，伊谦终于开始有动作了，他慢吞吞的挪到了玻璃门边。就在还有三两步远的时候，姜越宸一把把他抓过去，然后使劲在玻璃门上一阵噼噼啪啦的猛敲。
门外的小姑娘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一脸阴沉的伊谦，以及满脸笑容的姜越宸，使劲用袖子擦了擦脸，揉揉蹲麻了的膝盖，摇晃着让开门口。
姜越宸迅速推开门，把小丫头拉进来。
“那个，莫……”姜越宸一张嘴，却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好像是两个很怪异的字的组合。
“小葵。”小姑娘哆哆嗦嗦的吐出两个字，冻得煞白的脸上开始缓缓有些温暖的红晕。
“今天店里没客人了，你们俩去那边谈你们的，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姜越宸翻翻眼皮，露出无奈的表情，伸手指指已经走到角落拉开隔间门的伊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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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小隔间，一段很冰冷的对话。
“这次是谁？”伊谦的声音，透着冬夜里独有的阴寒。
“邻居家的孩子。”依旧是哆哆嗦嗦的声音。
“认识的人就掉眼泪，不认识的人就无所谓，对么？”
“我……”
孩子总是禁不住质问的，一张嘴就咬住了双唇，轻轻的摇头。
“叩叩。”两下敲门，没人说请进，然后姜越宸郁闷的推门进来。
“来，热牛奶，乖乖的，再哭不漂亮了哦。”姜越宸不知道这么安慰她对不对，反正这句话对别的女孩都管用，并且是每个年龄段都管用，但是她，难说……
“谢谢。”得到了很客气的两个字。
好吧，确实没用，姜越宸慢吞吞的摸了一下小葵的头，送上一个很阳光的笑容，然后转身出门，无视伊谦那个“你在这里不方便”的眼神。
“伊谦哥哥，我……”
“去锁门。”
小葵不敢再说话，听话的去锁上门，然后回来坐下，安静的继续听。
“你们莫家的人，唯一一个能做到的，已经去世了，你觉得你能做到像他那样么？”伊谦抬起眼，盯着对面的小葵。
“伊谦哥哥，求你让我试试。”小葵没有再哭，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把这个喝了，我不喜欢碰太冰凉的东西。”伊谦伸出手把杯子往小葵面前又推了一下，然后起身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
小葵安静的点点头，几口把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个干净，似乎是从食管到肠胃都开始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然后小葵跟伊谦一样起身脱下外套，轻轻的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解开毛衣跟衬衫的领扣，露出脖颈以及胸前白皙的肌肤，沉默着在沙发上躺下。
伊谦慢吞吞的解开左手衬衫的纽扣，一串透明的丝绳立刻就滑落到手腕上，在灯光下泛出莹莹的光泽。然后伊谦靠近沙发，左手悬在小葵的胸前，右手摸上了左手腕的丝绳。
小葵依旧没说话，眼睛睁得很大，盯着伊谦的手腕。
“如果你做不到，会失忆的，”这是伊谦一贯的声音，像是冬天深夜里啼叫的鹃鸟，阴沉冰冷，“你还敢试么？”
“嗯。”小葵重重的点头，没有迟疑。
对视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漫长，伊谦终于相信了小葵的决心，也终于开始有了动作，右手把那串丝绳提到手臂上拽紧，然后绳子狠狠的勒进手臂上的血管，缓缓的流出血来，滴答的落在小葵的胸前。
“嘭。”
伊谦终于没了耐心，右手随手抓起桌上的杯子，靠在桌沿上一摔，拾起一块碎片，使劲划过左手臂，血液立刻就从臂上流出来，流过手腕，滑过指尖，将小葵的脖颈胸前染得鲜红一片。
然后，伊谦的左手落在她的脖颈上，顺着动脉往下，轻轻用力，整只手没入她的胸腔，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摸到了跳动的地方，然后动作很轻柔的把左手收回来。在伊谦的左手指尖离开那一片殷红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团温暖的白色光亮随着他的指尖慢慢的离开小葵的身体。那团光亮，在灯光下慢慢的显出轮廓，从模糊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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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葵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她没有办法形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她觉得她的灵魂正在离开她的身体，用一种很慢的速度，渐渐的感觉不到呼吸的起伏，也渐渐的感觉不到心跳的频率，真实活着的感觉一丝一丝的被抽离，然后她开始陷入一个很黑暗的梦。这个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很空旷很黑暗的世界，她拼了命的想要记起她到底应该往什么地方走，但是却找不到出口，她张开嘴，想要叫什么人，却连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可是明明有那么一个人，在她曾经最伤心无助的时候，牵起了她的手，温柔的抚过她的头顶，温柔的拭去她的眼泪，温柔的跟她说话，这个人有一张很温暖的笑脸，一双很温暖的大手，一副很温暖的嗓音。但是，这个人是谁，她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世界，这里没有她过往的记忆，这里什么都没有……
终于到连自己的体温都感知不到的时候，小葵终于陷入深深的恐惧，这里是感官的黑暗，却是记忆的空白——绝望的深渊。
“小葵，你是上天给这个世界的礼物，所有走投无路的思念，都会在你这里找到希望，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这是谁说过的话，这是谁的声音，这是谁的笑容，这个人，她曾经记得，就藏在她最深的记忆里……
我记得你，你是……你是……你是……
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