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微弱的阳光穿过重重的雾霾到达地面，这个时候，它已经是虚弱不堪，像是得了绝症的老人怏怏不乐。雾霾笼罩着z市，好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吞到肚子里一样。
我起了床，没有再去看每道和嘴巴一样的房门，没有看地上爬满勤奋的蚂蚁。垃圾袋已经散发不出恶臭了，冷空气把它们的臭分子牢牢囚禁在它们腐烂的身体里。只有发霉的剩饭剩菜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充斥在整个过道里。倒垃圾的角落里堆了很高的一堆垃圾，拥挤的都掉在地上。惹来了许多觅食者。
我冲出环绕的臭味来到外面，外面的雾霾把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大迷宫。有人或许会在里面迷路，有人或许会在里面找到回去的路。这座大迷宫里每天都会有冷漠和死亡出现，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讶，也没有人问津。
我站在巷道里，看着雾霾漂浮在空气里，像极了一场血腥的硝烟战争。战死的灵魂都被浓重的雾霾遮住了眼睛，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东阳，”我听到有人在雾霾之中喊我，我却不知道她在哪。听声音听得出来，那是周舟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富有朝气和响亮。只要你听一次她的声音，你就再不会忘记了。
“恩，周舟。”我在雾霾之中回答着不知在何处的周舟，如果这是在一片荒漠里，这些雾霾就是那些冒险家死去后沸腾的血液。我嗅着空气中的雾霾，有一股淡淡的咸涩。这会是哪个找不到路回家的灵魂，他的眼泪里是说不尽的哀伤。
死亡会让这些灵魂永远得不到救赎和重生，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哭尽了眼泪，流干了鲜血来铸造这座城市的不朽。
“走吧。”就在我还想着，这会是哪个死者的眼泪时，周舟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今天显得特别有精神，我开始怀疑自己昨天的眼睛。开始怀疑，昨天看到的是不是周舟。昨天的周舟那么的憔悴，原来有些人在自己的心中的力量很大，可以让一个满带悲伤的人变成笑靥如花。
“你今天起得很早嘛，哈哈！”周舟偏过头来看着我，我倒是不怎么适应了。只是微微把头别到一旁，“睡不着就起来了。”一听这话，周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她惊讶的“啊”了一声，接着又语气很怪异的说：“我也和你一样。”
我看着周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道，她的眼里现在只有顾笙，别人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会说话的普通人。我终于也还是从她的眼里被忽略过去了。
巷道里的建筑都是早年留下的，每栋房子下面都有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些字，从我和陆霄认识的时候就存在了。现在陆霄死了，这些字还是老样子。没有被风吹雨淋的改变模样，陆霄却是早也回不来了。
有些东西就是叫做物是人非，每一栋建筑物还是有那么充盈的活力，从来就不曾老去，也从来就未消失。陆霄在我的心中也从未老去，因为他死了，他不会再被光阴赐予满脸的皱纹和沟壑，也没有满头的白发。可是，他消失了。
他死了，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很喜欢他？”我看着周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应该是在想顾笙见到她时的表情吧。
“谁？你说顾笙吗？”周舟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都是莫名的满足。
前面是巷道的出口，一缕强光从巷道口疯狂的涌了进来。小小的巷道口被拥挤的强光挤压的变了形。原本狭窄的巷道口扭曲了起来，巷道外面的行人都变成了一个个的丑八怪。样子就和哈哈镜里的人物一样，瘦长的身子，一米的长鼻子和突出的眼球。
“嗯。”我漫不经心的回了周舟一句，注意力都被夸张的行人吸引去了，甚至都忘了自己问的什么问题。
巷道口的行人们用他们的肢体做着夸张的动作，长大的嘴巴像是干涸的鱼嘴，吐着干燥的气泡的，发着痛苦的呻吟。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可怕的梦，“妄”们在死亡濒临的时候，追赶着我，长大嘴巴向前跑着。
死亡的意义有时候就是把你生前没有做过的事情，都疯狂的重复一次。
“你说他会不会嫌我丑，我是说顾笙。”周舟继续着之前的问话。我听到她的回答，愣了一下，好半会，才意识到自己问过的问题。
“不会。”从巷道口刮进一阵剧烈的风，我的回答被大风吹到了巷道深处。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出了巷道口，感受着强光的刺眼，那是造物主慷慨赏赐给世人的耳光。叫世人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不是如同他们所想的那般温情。
这个季节，就是天空也不愿再多铺展开，更别说是人了。街道上车窗里，是一双双畏惧的眼睛。他们焦虑的看着外面呼啸的大风，心里在担心开了车窗是不是会太冷。
大风吹刮着，周舟的长发被揪扯着在空中飞舞了起来。她不停的用手捋顺自己的长发，没过一会，大风又吹乱。后来，周舟干脆不再管了，只用手把前额的刘海抚平。
“走吧，到学校就好了。”我走到周舟的前面，替她挡住一部分风。回头看去，她的头发还是被吹的凌乱，我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明白，无可奈何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低头迎着大风，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学校。从满是雾霾的迷宫走到了清朗的出口。
“呼，终于到学校了！”周舟大舒一口气，接着就停在校门口捋着头发。学校的门口，是在这个季节为数不多的还可以保持这么喧闹的地方。有骑着电动车把孩子送到学校的，还有开着豪华轿车的，还有为了骑自行车来学校，脸给风吹得通红的学生。
“好了，走吧。”周舟对自己的头发还是不满意，只是时间有限，再不进去一会就要迟到了。所以周舟只好勉强把头发弄到能看就行。
“嗯。”我走在周舟的身后，突然发现自己很不情愿去与顾笙接触。但是如果还让周舟问我一次，我依然会答应她。
“真是的，今天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把头发吹直，没想到被风吹成了这样。”
周舟不满的嘟囔着。她的不满飘到她身后我的耳朵中，胸腔流动的血液瞬间滞缓一了几秒钟。而后是大量的血液涌到了逼仄的血管里，它们拼命拥挤着我的血管，像是要把它毁掉才甘心。
“快点，快点。”周舟转头发现我落在了后面，就催促着我快点跟上她的脚步。我木讷的使唤着自己的双腿朝着周舟所在的终点走去。
到了班门口，周舟使劲把我拉到一边。她从肩膀上脱下书包，在书包旁边的小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信封。她脸色激动又认真的递给了我。“我告诉你，你不要和他说什么，千万不要说信是我让你交给他的。你只要把信交给他就行了，知道吗？”周舟认真说话时，脸上天生就恐怖的表情会变得更加可怕。
“情书？”我拿着信封，看着信封上面什么也没有。信的封口处是拿了一根蓝色的丝带系着的。那蓝色就和顾笙的蓝色外套是一个颜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听到我问的，周舟脸色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哎呀，让你送就送，问这么多干嘛？你昨天可是答应我的，不能临时变卦！”周舟生怕我反悔自己的决定，连忙说，我昨天已经和她说好了的，不能反悔。
她的话总是能很准确的化成一把匕首，不偏不倚的刺中我的心脏，力道那么大。刺下去，我好像都感觉到了，心脏被刺穿的“噗嗤”声，连血液都来不及流出来，疼痛就遍布全身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再想要问下去的力气。“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此时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自己这个所谓的“承诺”，不想再有什么问题想要知道。
“你交给他信封的时候，要是他问你什么，你别说什么。只要把信封亲手交到他手里就行还有……”
“是不是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我直接打断了周舟的话，自己的臭脾气终于还是爆发了。我都不曾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陆霄死后，我就再也没有什么脾气发了。只是每天过着死水一样的生活。
周舟让我这么一吼，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也许她满脑子都是顾笙，根本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这么一吼，她才有些明白过来。不过她毕竟不是陆霄，不知道我的脾气。
“你吼什么吼，你不想去昨天就别答应我。”周舟也爆发了，这是我见得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没什么说的吧，我拿给他了。”撂下这句话我就攥着信封进了教室。教室里的人来了差不多，里面充斥着各种早餐的气味。顾笙在座位上看着书，还有几个女生看着他，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什么。
“给你。”我把攥得有指印的信封放到正在看书的顾笙桌上。我讨厌他，讨厌他总是一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的样子。把每个人都放在眼里，又不把每个人真正的放在心里。
我把信封放到顾笙桌子上时，最先发现的不是顾笙，而是那几个女生。她们脸上表情精彩，嘴里不停地议论着信封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迎着她们嘲弄的目光回到了座位
“你给我的？”顾笙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我没有说话。周舟在她的座位上，眼神紧张的看着正发生的这一切。
“叮铃……叮铃……”上课的铃声响了，在窃窃私语，在大声说话，在吃着早餐的人都纷纷安静了下来。这堂课不是别的，是黑老三的数学课。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周舟看到信封终于交到了顾笙手里，神情一松，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我的心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你最相信的人，也是伤得你最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