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Z市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停下，这半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可以说只是过了半个月的生活。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眼睛移离到窗户的位置。每一次早上我都会做这样一个动作，在穿衣服之前我就会爬到床头，趴在破了口的窗台看向窗外。窗外的大雪每次都还是慢慢地下着，而我每次也都是失望的躺回到床上。过了一会，我再穿好衣服起来，在离开家的时候，我没有再看窗外。我知道，下去以后，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
空荡寂寥的巷道，在下了雪之后变得更加荒凉。破旧色的房屋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是这里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古遗址。没了灯泡的灯罩上面覆盖满了积雪，房檐下还挂着一条条的冰凌子。迎着光看，里面会反射出各种好看的倒影。其实，我觉得那些冰凌子和一柄柄锋利的矛差不多。
铺满雪的巷道上，没有一个人的脚印，只有一些被冻掉的石头砸在雪上，形成一个个突兀的印子。不过它们也很快就会被后来的大雪所掩盖的。就像经过巷道的脚印，它们也是这样被消除的。所以我走下来，看不到一个脚印。
下了大雪之后，Z市变得安静多了。各种噪声、叹息和哭泣都被雪花蓬松的嘴巴吃掉了，你只能距离很近才能听到一些除了安静以外的声音。这也是在冬天，为什么那么多的动物和人都选择了冬眠，因为再也听不到自己想听到的事，也很难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冬天是一个下雪的季节，也是一个容易遗忘和沉默的季节。
走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大门的门卫正在拿着一把铲子在清理门前的积雪。金属和地面的摩擦声不像平时听起来那么刺耳和难听，大雪把它们都遮盖住了。过马路的时候，车辆行驶的很慢，气管后面放出的尾气和雪的颜色一模一样。嗅起来还有一股水汽的味道，和家里电饭锅在米饭即将熟的时候冒出的水汽一样。
在我进学校的时候，那个老头门卫还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手里的铁铲都忘了从大雪里拔出来。
现在的学校看起来和雪山差不多，除了柏树的颜色还是绿的以外，其他的植物都早在秋天就掉光叶子变成朽木了。不过只有它们知道，自己会在来年春天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学校的其他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所有人在下雪之后的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胖子。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还是穿上了它。在这些人当中，只有我和韩夜是例外的。每当别人投以惊讶的眼光看着我时，我都觉得针芒刺背。
每一天我都会碰到相同和不同的人，只有周舟我没有再遇到过。韩夜告诉我，周舟现在走的是火车站的那条路，他都遇到过几次了。那时候，我就明白，自己每天走在巷道的那种在见与不见中的矛盾和徘徊，周舟早就摆脱了。
在这天放学的时候，我和几个曾经遇到和现在一直都有遇到的人碰了面。这是在大雪还没有停下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们。
韩夜和我走在一起，因为下了大雪，他家里的房子可以拖到开春再全部清理。这一件事，让他心情一直很不错。虽然他不再是全班第一，也不再是他母亲心里的那个第一。但是他告诉我，他不在乎。他说他找到了比第一更可以让母亲开心的事情了，这就是他自己，还有那些善意的谎言。
走在前边的韩夜，时不时地会回头和我说些话。我觉得他走的太慢，就让他以后走在我前面。
“江东阳，你知道吗？大雪要下很久很久才可以停。“韩夜回过头来对我说，冻僵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满满的笑容，丝毫不受这零下几度天气的影响。
我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接着又说：“雪太大了，你住在那里要小心。”我已经接受了大雪对江家胜的影响。韩夜说这些的时候，我也可以不再愤怒的揍他或是自己伤心的哭。相比起来，我要幸福。起码有一个完整的家，暂时也不用为每天的天气提心吊胆。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幸的母亲。
他听到我说的时候，突然跑到我跟前，语气愧疚的说：“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天上在下的雪花。一朵雪花正好掉到了我的眼睛里，在眼睛了融化了以后成了，冰冰的。我低下头来对他说：“没事，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正好，融化的雪花变成了温热的眼泪流了出来。
韩夜没有注意到，他看的是我身后。
“江东阳，周舟。”我刚刚把眼泪擦掉。听到他说，我也转身回过头去，看到了顾笙，周舟，刘凯和他的几个小弟。顾笙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我印象不深的女孩。在这所有人里，周舟站在最旁边。她和刘凯的小弟们站在一起，而他们看周舟的表情充满了厌恶。
在许多人眼里，一个有一副美貌的女孩和一个有着一颗善良心地的女孩，他们更喜欢长得美的女孩。在他们眼里，只在意他们眼里的成像，对其它的毫不在意。
在韩夜和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我们两个。
刘凯对上次的事情还是记恨在心，这次他看人多，走过来就说：“我还以为不能再见到你呢，上次你很能啊！”他再次发挥了他的大嗓门，说话的声音在原本安静的冬天里也很响亮。
韩夜被他的眼神一瞪，他就害怕了起来。在他的心里，或许当初还有很多事情的阴影没有从他心中抹去。
刘凯的那副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他脸上趾高气扬的表情就是其中之一，我对他说：“怎么，还想被棒球棒绊倒一次？”我一句话就说到了让他羞恼的地方，他的表情瞬间就变形。他叫着向我抬起了拳头，在刚挥向我的时候，顾笙说话了。
“刘凯，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吗？”顾笙一句话说出来，刘凯的拳头就停下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看着我说：“下次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说完就忿忿不平的走到了顾笙的一旁，几个小弟也跟着跑了回去。
我看了一眼周舟，她比之前瘦了很多。她为顾笙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顾笙也没对我说什么，他和那个女孩对着前面走去，身后是一群人，周舟跟在最后面。
周舟为顾笙改变了自己，顾笙也变了，但他却不是为周舟而改变。
韩夜看到他们走去，才回过神来。这时，我已经走到了前面。他又是以那种急促的脚步声追着我，然后你就又会听到他那粗重的喘气声。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我的时候，他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将这一切结束后，他才说话。
“江东阳，你和周舟……”韩夜又是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他的每一次问话都是我不想我回答的，也是他不敢全问的。
我看着韩夜，问：“你喜欢过一个人吗？“这么一问，十七岁的韩夜和女孩被问到私密问题时反应一样，他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说完就直接走了。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再传来，一直到我走到十字路口，过了马路也没有听到韩夜的声音。我就自己听着双脚踩在雪地上的质感声走回去，一路上看到的只有每家每户开着灯光的模糊光影。
走到巷道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下来。自从灯泡破了以后，原本就昏暗的巷道就变得再也没有光。人走在里面，只可以听到脚步声在巷道里面“踢踏、踢踏”的回声，看不到人的影子。
不过现在是冬天，人走在里面，就连脚步声也很难听得到了。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深深陷到了雪里面。
等我身上带着雪花来到弄堂时，整个弄堂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冬天天黑的早，女人们做饭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她们做好就早早进了房间，也不在吃完的时候就洗碗。她们吃完了以后就不再出来。把饭碗留到另一天晚上再去洗。对她们来说，冬天的夜晚是用来睡觉的。
江家胜受伤了以后，他就待在了家里，没有再去那个人流泛滥的车站。我回到家中的时候，他也和外婆一样做好了饭菜。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做的饭菜没有外婆做的香。这不怪他，因为在有母亲的时候，他从来就不用进厨房。
母亲死了以后，他也很少进厨房。吃得只是买来的简单饭菜，以前觉得那些饭菜很美味，后来才发现那些饭菜，比女人们用最廉价的菜做出来的还要难吃。
“你回来了，来，来吃饭。”江家胜拿着瓷碗帮我盛好饭，放到我常坐的那个位置。等我坐下来的时候，他也为自己盛好饭了。
吃饭的时候，是我和江家胜最亲近也是最陌生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可以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看起来悲伤，那是一种也能让我悲伤的表情。除了在血液上我和他是相同的，在这上面也是相同的，都是一样的悲伤。
“你的手好点了吗？“我吃着饭，淡淡地问了他一句。在只能听到碗筷的声音时，我说话的声音把这单调的声响打破了一些。
他的表情又像是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忙说：“好多了，好多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越感到难过。
接下来，整个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碗筷碰撞的声音。我和江家胜吃着饭，大风在外面肆意疯狂的席卷着冬天的Z市。整座城里，回响着悲伤的声音。
